过往1

    九月底,苍南一中和二中首次联合举办运动会。

    正午的太阳晒得夏绿路脸疼,她随手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笔记本,努力给自己送清凉。

    难得凑一次热闹。

    苍南是个小城,县城内只有两个中学。一中是国家级重点高中,文理科都出过不少状元,二中则是省重点,偏文科和艺术生。

    入场仪式时,二中运动员穿着校服,一水地昂着脑袋,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二中真的很中二,她听见有人议论。

    夏绿路不想再看,却被同桌宁宁拉住,“路路,咱们都高三了,最后一次运动会,你就陪陪我嘛,我还没见过这场面呢。”

    “好吧,那咱们换到那边去。”夏绿路指了指树下的位置。

    那里阴凉,但偏远。

    如愿坐在树荫下,夏绿路无聊地翻起刚刚顺手拿走的笔记本。

    谢应辞。

    最后一划被拖长,很漂亮的字。

    再翻到里面,没有几页笔记,都是夏绿路看不懂的数学题。最开始坐的方向,此刻没有人,还是等下再还回去。

    她仍旧用它扇着风,看着宁宁去给班长送水,班长停下热身,两个人不知聊了什么,宁宁掩着嘴笑个不停。

    忽然,视线被挡住。

    “夏绿路,你还真在二中?我以为你早被赶出去了。”

    夏绿路抬眸,面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对着面前围住她的一群人,略带惋惜地笑道:

    “小琴妹妹生分也吝啬了,连‘表姐’都不舍得叫一声。”

    空白的书页,被她卷起,又抚平,反复多次。

    不该在意的。

    这个小她一岁的女孩,在她十三岁时被章□□领进家门,大方又热情,很会来事,带她们一同出去,外人都夸她更像是章□□的亲生女儿。

    可眼前的章小琴,哦,不。

    章□□给她改了名字,章雨晴。

    雨过天晴,一切都好。

    她穿了啦啦队的队服,小短裙在阳光下晶亮亮的,浅浅涂了水红色的口红。

    水光潋滟的模样。

    夏绿路笑,爱里长大的小孩好像都这样。

    章雨晴被她气得脸泛红,好半晌才缓过来,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是轻蔑地说:

    “姨妈让你月假时回去一趟。”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你不回去也没关系,姨妈说有我在,她已经忘记你们带给她的伤害了。”

    章雨晴专踩她断了的尾巴,欠揍得很。

    夏绿路的指尖深深掐进纸张,脸色刷的白了下来,眸子也彻底转冷。

    “同学,麻烦让让。”

    这声音淡淡的,尾音略沉,听不出来人脾气。

    众人闻声望去。

    谁料,那些原本围着她的小女生们,竟乖乖让出一条路来给那人。

    夏绿路打人的冲动被打断,心情并不美丽,可抬眼寻不着肇事者。

    只见章雨晴丢下一句,“你等着。”,便着魔似的,追着那人去了。

    “诶,刚刚走过的是咱们一中的吧,我在光荣榜上看过他的照片,真人比照片更帅诶。”

    “听说,他参加了竞赛,要走保送的。”

    “妥妥好学生,连我们老班都是天天把他挂嘴边的。”

    “人有那魅力,就像那位。”

    小女生朝章雨晴努努嘴,几个人相视一笑,而后散开。

    章雨晴无疑是有资本的,像章□□,有着明媚而张扬的美。

    只是此刻这副尊容,不知道拍下来给章□□看,她得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张牙舞爪地,让章雨晴滚出去。

    夏绿路想到这里就发笑,落在赵宁宁眼里,却变成另一种模样。

    她的好同桌勾着唇,似水地眸子盯着那个人,仿佛看见终于寻得的宝贝一般。

    一阵风吹来,赵宁宁跟着浑身战栗,事情很不对劲。

    “路路,你不会吧?”

    夏绿路在赵宁宁晃动的手中,抽回思绪,目光真正落在那人身上。

    秋老虎正热烈的季节,他穿着蓝白的短袖校服,削薄的脊背像宣纸一般。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她好像突然懂老师讲过的宋词的韵律美。

    这人身上就有。

    赵宁宁摇晃夏绿路的手臂,试图将她拽回来,“谢应辞啊?你醒醒。”

    大力出奇迹,她终于回过神来。

    “你说他叫谢应辞?你认识?”夏绿路眼眸一闪,顿时来了兴趣。

    “嗯,他是我初中同桌,挺乐于助人,也蛮受欢迎的一个人。”

    夏绿路看着俩人说说笑笑的,那男生还拍了拍她的头,一脸宠溺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章雨晴离开时频频回头。

    “挺有意思的。”

    夏绿路笑,眉梢还带着点狩猎者的狡黠。

    “有意思?”

    “哪里看出来的?额,他和……算了。”

    赵宁宁说到这里,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很快换了话题。

    “不过他能去一中上学,还是靠你外公帮忙呢。”

    夏绿路没太注意那句戛然而止的话,只注意到后半句。

    一切变得更有趣了。

    夏绿路眼神还是缠绕在谢应辞身上。

    很明显,他在找东西。

    “宁宁,他们是不是下午才能统一离开?”

    一股冷意泛上来。

    赵宁宁一阵战栗,找了借口离开,“嗯,我先去看看计分。”

    赵宁宁和夏绿路做同桌一年,还是不了解她。

    她没有朋友,大部分时间待在座位上刷题,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但并不算乖。

    她很好看,但没有人去招惹她。

    真正让她们拉近距离的,是高二时某次周末,弥足珍贵的半天假,赵宁宁独自在街上闲逛,快到学校门口时,被班里几个男生拦住。

    他们朝她吹着口哨,为首的那个人她喊住她:“超生妹,叫声哥哥来听。”

    她是插班生,一来就被送了“超生妹”的称号,还因她的娃娃音,被许多男生戏弄。

    他们嫌她声音恶心,但还时时来恶心她。

    打破僵局的是夏绿路。

    “赵宁宁,跟我走。”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那些男生悻悻地离开,意外地没找她们麻烦。

    她问过夏绿路,那些男生为什么这么怕她,她半开玩笑地说:“大概是怕我给他们开瓢吧。”

    说这话时,她眼眶微红,笑过后,很有耐心地在纸上画圈。

    那天,三节课的晚自习,夏绿路一直在做这一件事。

    自那以后,好像她们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好朋友”。

    ——

    运动会的下午场。

    夏绿路带着那个笔记本,在原来的位置坐了很久,直到散场离开时,终于等到那个人。

    他逆行跑过人群,夕阳余晖下,清爽发梢闪动着,风从短袖口灌进去,像一只蜂鸟穿梭而过,欢快而又自由。

    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发愁的事,得不到的爱。

    夏绿路兀自想着,心内竟生出一丝愧疚,有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同学,这是我的笔记本。”

    情绪很淡,并不焦急。

    夏绿路目光向上移,垂着的细长手指,蓝白校服下隐隐可见的锁骨,很是锋利的下颌骨。

    好了,到这里就好。

    她将笔记本递给他,低着头理亏的模样,声音闷闷的:

    “哦,我上午拿错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谢应辞温和地笑笑,迈步就要离开。

    夏绿路很自然地站起身来,真诚夸他:“你的字写得很好看,很自由,像纵身入海的鲸。”

    自由?

    没人这样夸过他。

    谢应辞脚步顿住,转身回看。

    那女孩留着短发,素面朝天的脸,乌发雪肤。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谢谢你,同学,再见。”

    他卷起笔记本,然后离开。

    “再见,同学。”夏绿路挥手作别。

    “哗啦——”

    夏绿路手中的试卷飘落到地上,鲜红的35分,赫然可见。

    谢应辞比她手更快,捡起试卷,快速扫过,最终视线落在试卷的上方,那里写着她的名字。

    “夏绿路……”他语调放缓。

    难怪如此熟悉。

    出于好心,谢应辞停下来多说了一句:

    “其实数学试卷不必写满公式,高考时,老师不会给分的。”

    很直白,像老师惯常的语气。

    夏绿路的笑容僵住,声音低落:“我数学是挺差的,但我不笨。”

    她争辩得温吞,红了脸。

    她其实英语和文综成绩都不错,只有数学差的一塌糊涂,最差时只对了一个选择题。

    教数学的老师,高一时还给她开小灶,但没有任何进展。

    后来,每每看到她写满的数学试卷,也不会过分苛责她,兀自急得抓头发。

    转眼她高三,数学老师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而她依旧停留在原地。

    “这个还给你,下次加油。”

    “嗯?”夏绿路错愕。

    她以为谢应辞会帮她,有了外公给过的恩惠,而且宁宁不是说他乐于助人吗。

    虚伪的人设,高估了。

    他伸过来的,是卷起来看不见分数的试卷,和一颗糖。

    不是什么名贵糖果,就是小时候吃的绿色小圆棍薄荷糖。

    清清凉凉的那种。

    下午五点的阳光如此柔和,但夏绿路还是觉得有些热,下意识地接过。

    “谢谢你。”

    她将试卷藏在身后腼腆道谢。

    “你……”

    谢应辞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广播里正通知着,让一中的学生尽快离开。

    “下次有机会我教你。”丢下这一句,他便跑下阶梯。

    起身回教室前,谢应辞的视线好像短暂停留在她身上。

    黄昏的光晕开,柔和又失焦,洒在谢应辞身上,是耀眼的温柔。

    多可悲。

    她必须提醒自己,没有什么纯然小白花,只有收起狐狸尾巴的夏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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