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月揣着两包茯苓糕闯进河道衙门时,沈墨正蹲在回廊底下数蚂蚁,她绯红官袍下摆沾满了泥点,活像只落水的锦鲤,他憋着笑用折扇挑起她官帽:“沈探花好雅兴,这是新创的'观蚁治水法'?”
"胡编修若把这阴阳怪气的功夫用在修史上,翰林院的《资治通鉴》怕早就续完了。”沈墨拍开他的扇子,“怎么,来看看我有没有投湖自尽?
沈墨不想理会他的心血来潮,径直躺在一旁的靠椅里,随意拿了本书铺在脸上,试图挡住刺眼的日头。
胡正月一回头正打算反驳,只见她的发带松松垮垮,不经意间添了几分不羁风流,白皙如玉的脖颈在日光下泛着柔和光泽,与绯红官袍相衬,更显清隽俊美,眉眼似墨画,鼻梁挺直精巧,唇色粉嫩,似点绛朱,乍一看,真乃风度翩翩少年郎……
“这江南的风水真是养人啊!人都水灵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了!”胡正月怔怔叹道。
快睡着的枕一听这厮此言,直接被当场吓醒!
好在胡正月并没有起疑心,反而笑嘻嘻道:“你定猜不出,小爷此番前来,乃是来跟你同甘共苦的!”
当胡正月掏出了调任文书的那刻,沈墨更是眼前一黑!
“你来梦泽这里做什么?你放着清贵的翰林院不呆,怎么跑来这里?”
“你父亲知道吗?……”
“这里可不是好去处”
沈墨一连几句,忧心忡忡地絮絮叨叨,没成想胡正月这厮竟然躺在她的雕花椅上睡着了,还睡得那么香,看来一路风餐露宿,他显然是累极了。
“罢了罢了……”沈墨认命地看着这江上的千帆过。
站在江边,看千帆逐浪远去,江水悠悠,每一艘船都载着自己的使命。
更漏声里,夜雨突至,帘外雨潺潺,春意正阑珊,河道衙门的绿叶正滴滴答答坠着夜露。胡正月翘着腿坐在沈墨案头,象牙柄折扇戳了戳她刚挖出来的陶罐:“沈兄这罐子腌的咸菜倒是别致,闻着像能毒死三个县令。”
沈墨拍开他的爪子:“你若闲着,不如帮我把这账本誊抄......”
“使不得使不得!”胡正月蹦下案台活像只受惊的狸奴,“上回替你抄《治水策》,害我被翰林院老头骂了三天'字如鸡爪'!”他忽然凑近打量沈墨,“话说你真不气?堂堂探花郎在这儿修堤坝。”
“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她仰天长叹一声,窗外夜枭长啼,沈墨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太湖,冷不丁道:“胡兄可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指尖轻点陶罐里泛黄的账册,“这梦泽州的水,很快就要涨潮了。”
“什么意思啊?少在我跟前打哑迷!”胡正月推攘了一下她,一副非让她说清楚的派头。
“……意思就是,这里马上要发大水了,赶紧逃吧!此处非你我能呆的地方” 沈墨晦色莫深的提了一句。
“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胡正月仍笑嘻嘻地打闹,显然是没把沈墨的话听进去。
胡正月被窗外的蝉鸣吵醒时,正抱着沈墨的官帽流口水,他抹了把脸,瞧见案几上堆着半人高的账册,砚台里墨汁早干了,那罐"咸菜"也不翼而飞。
“沈典贞,你莫不是半夜饿得啃账本了?”他拎起一页泛黄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的蝌蚪文看得他眼晕,“翰林院那帮老学究要是见着你这些鬼画符,准得气厥过去。”
沈墨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墙角给狸花猫梳毛,闻言翻了个白眼:“宴海兄若能把与我逗嘴的闲情雅致用在勘破账目上,咱们早能凑齐三套《梦泽州贪官现形记》的话本子。”
“可别!可别哈”胡正月吓得折扇都掉了,“我躲到这儿就图个清净!你是不知道翰林院多吓人——昨儿李学士作诗夸王尚书新蓄的美髯,今早王尚书就剃成了秃瓢!”
沈墨噗嗤笑出声,指尖戳着猫儿粉鼻头:“宴海兄莫不以为梦泽是什么世外桃源?"她忽然敛了笑意,“这儿的官老爷们吃人都不吐骨头渣,动起真格来,那可是招招要人命的,上个月巡河卒子捞到只镶金马桶,隔天就有人往我屋里塞血书。”
胡正月刚咬了口茯苓糕,闻言噎得直捶胸口:“那你还在这儿当活菩萨?”
“总得有人当秤砣。”沈墨拎了壶酒往门外走,官袍下摆扫过门槛时轻飘飘甩下一句:“倒是胡公子您,现在策马回京还来得及。”
“来……来都来了!小爷我一身正气,岂会惧怕这些宵小之辈?”胡正月一脸愤愤地缀在沈墨身后。
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衙门卫兵鱼贯而入,沈墨瞳孔骤缩,酒壶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中丞大人传令:河道监管使沈墨贪墨公款,严重渎职,以致河堤决口,万民受难,实乃国之蛀虫,令人痛心扼腕!现即刻收押入狱,待月末严审!”
沈墨回头望着一脸错愕的胡正月,无奈道:“叫你走你不走,这回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当夜子时,诏狱的虱子都被沈墨数到第一千零八十只时,牢门突然吱呀开了。茶马使闻晓声提着盏琉璃灯进来,灯影里浮起朦胧细雾。
他在正对着沈墨的方向缓缓坐下,茶盖拨拉着手中的龙井茶,并不言语。
[宿主已开启关键人物,请把握机会,借机脱困]
系统机械的声音,从识海中久违的传来
“阁下是何许人也?竟有闲心来看望沈某这个阶下囚?” 沈墨试探性问道。
“沈大人可喜爱品茶?”闻晓声并未回答沈墨的疑问,而是突兀地挑起另一个话题。
“并非十分精湛,不过据沈某所知,您手中这杯,应该是上好的龙井吧?”
“不过……”沈墨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青铜茶匙,忽然笑了:“闻大人这匙子沾的怕是血沫子。”
“不错,看来你比老夫想象中要聪明些”他抚掌轻笑:“说来,你祖父可是个制茶的高手,当年制茶时说过一句话,好茶要经三炒三揉。”
窗外惊雷乍起,闪电照亮闻晓声一脸凝重的神色,他轻道:“当年令祖赠我半块茶饼,今日我还沈大人半条生路如何?”
此时胡正月正在隔壁牢房上蹿下跳:“狱卒大哥!我真和那姓沈的贪官不熟!我就是个路过的,她偷了我的茯苓糕,我才借机追过去”
胡正月见狱卒并不理会自己,十分挫败,忽然瞥见墙角蚂蚁列队搬运糕屑,于是立即福至心灵地大喊:“我……我有重大案情禀报!沈大人...此人私养蚁兵,企图谋反!”
回应他的是闻晓声忍俊不禁的嗤笑,以及沈墨气急败坏的骂声:“胡正月!等出去我非拿你喂王八!”
什么想跟她共患难,分明就是在落井下石!
闻大人将茶盏往石案上轻轻一磕,用着仅二人可见的声音轻道:“不瞒你说,辰王殿下正查着茶马司的烂账,偏巧就扯出三年前修堤的十万两雪花银,没过几天,你竟入了狱,你说他们这么急着解决你……”
“这银子是砌在了堤坝里,还是砌在赵中丞的逍遥阁里呢?”闻大人盯着沈墨道
沈墨捻着发间的稻草梗,静默片刻,后从囚衣夹层摸出半块茶饼:“闻大人可知,上好的龙井最忌混了陈年普洱?”她指尖在茶饼背面轻轻一刮,竟露出密密麻麻的银庄暗码,“就像某些人贪墨总要混着赈灾款,账簿都要用倭文誊抄。”
隔壁突然传来胡正月中气十足的嚷嚷:“沈典贞你别怕!我爹要是知道了,定会来救我们的!”接着是一串吱哇乱叫,想是又被老鼠吓得上蹿下跳:“尔等鼠辈竟敢偷袭,届时我……”
闻晓声的茶匙在陶罐沿敲出清脆声响:“明日三司会审,你只管把这茶饼当堂呈上。至于辰王殿下...”他突然压低声音:“最喜看的戏便是贪官狗咬狗了”
待那袭茶色官袍消失在甬道尽头,沈墨对着铁窗外的月光掰茶饼,碎渣里掉出颗蜡丸,裹着赵中丞与倭寇往来的密信——正是她半年前埋在堤坝下的"咸菜",这可是她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