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似乎不像从前那样令塞巴斯蒂安感到厌烦。

    至于如今微妙的改善，具体是作用在哪里……他暂时也并不太愿意深究。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塞巴斯蒂安的卧室门学会了为斯凯拉自然敞开。

    她总是早上九点准时开门进来。在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早上，还会固定送出塞巴斯蒂安最喜欢的泪晶。

    大多数时候，斯凯拉向他问完好就匆匆离开，接着往往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这种交流的频率，对塞巴斯蒂安来说反而很是受用。

    *

    夏初某天，斯凯拉来得比平日都晚，几乎接近下午。

    她进门时，塞巴斯蒂安已经坐在电脑前工作。

    斯凯拉正边走边在背包里翻找泪晶，一路的脚步声便不如往日轻快。

    塞巴斯蒂安敲着代码，闻声也不免分神悄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如常，又在她找到泪晶看过来前赶快收回了眼神。

    “塞巴斯蒂安？”走近后，斯凯拉看着他在电脑面前无比专注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试探。

    “啊，你来了。”塞巴斯蒂安一副刚发现她的模样，左手在键盘上盲打敲得快出残影，右手礼貌地示意指向电脑桌后的沙发——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余光瞥到斯凯拉果真在沙发上坐下，他心下一松，很快顺利结束了手里的这个步骤。

    “不好意思，久等了。”塞巴斯蒂安道。

    “没有没有。”斯凯拉将泪晶递给他，好奇询问，“你刚刚是在……？”

    “接了一些编程的零散工作。”塞巴斯蒂安言简意赅道，说完又忍不住关注她脸上神色，毕竟……

    电脑上的消息提示刺耳地响了起来。

    “你很忙的话，我今天还是不打扰……”斯凯拉准备告辞。

    “没事，是山姆找我出去玩。”塞巴斯蒂安点开对话框大方地示意她看。

    “但我不想出门。”他说着，打字一口回绝了山姆。

    拒绝的消息刚发送完毕，罗宾就推门走了进来：“塞比，我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阿比盖尔……她等下会过来找你玩。”

    “您没有告诉她我最近都在忙着工作吗？”塞巴斯蒂安阴郁道。

    “说了的。”罗宾耸耸肩，放下她拿来招待客人的桃子果盘，“不过阿比盖尔想找你玩也挺好的啊……反倒是你一直盯着电脑玩，对眼睛不好。”

    她带上门出去了。

    “每次都是这样！根本没有人认真看待我的工作，总是随随便便就试图打断我……”塞巴斯蒂安气结道。

    他抱怨完才想起室内还有人，斯凯拉此刻的表情却很奇怪。但塞巴斯蒂安还没来得及分析出她眼里的复杂成分都是什么，斯凯拉已经回过神来。

    “唔……方便问问你的工作目标吗？”斯凯拉像是真的对他的生活有点兴趣，又像是顺口那么一问。

    事以密成。在真正成功之前，他应该谁都不说的……但塞巴斯蒂安还是莫名坦诚地告诉了斯凯拉：

    他在靠空闲时间接的编程零活攒钱，准备以后搬到城里去。

    作为一个专程从城里回到鹈鹕镇的人，斯凯拉并没有和他探讨城乡各自优劣的想法。

    她问：“你很喜欢电脑吗？”

    “是啊。”塞巴斯蒂安伸手戳了戳自己桌上方头方脑的好伙伴，“尤其是比起和具体的人面对面……”

    他更喜欢在电子屏幕背后隔着安全距离地观察，更甚者……试验？

    斯凯拉点点头，脸上丝毫没有不以为然，或者其他塞巴斯蒂安意想之中的神色。

    一定要说的话，她此刻表情……好像是，塞巴斯蒂安自己很少感同身受过的，人类会被相似境遇触发的……共情？

    “我还要在明天之前完成这个模块。”他不适道。

    斯凯拉识趣地告辞。

    *

    那天之后，塞巴斯蒂安和斯凯拉的相处也没什么不同。她依旧来去匆匆，像炎炎夏日里难得掠过的一阵凉风，等人意识到沁凉时，风常常已经吹过了。

    偶尔，斯凯拉送完礼物后不急着马上离开，会好奇地在塞巴斯蒂安的地下室里四处转转。

    “……也很想试试送你生鱼片，据说会触发不同对话？但我的计划是先解锁鸡舍，再建厨房。”

    她边打量地下室墙面上的海报，边絮絮规划着接下来的送礼计划：

    “解锁南瓜汤菜谱也还要一段时间……我努力在今年秋季学会好咯。”

    生鱼片要切得薄且美味，很费功夫，但确实是塞巴斯蒂安最爱的食物之一。

    另一最爱则是南瓜汤。

    斯凯拉是个奇怪得……很特别的人，他想。

    塞巴斯蒂安过往也觉得其他人奇怪，比如他们在他不喜的夏季强烈阳光下笑得傻乎乎开心的时候。

    可斯凯拉不太一样。

    越接触，他越敏锐地认识到：之前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

    毫无疑问，斯凯拉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塞巴斯蒂安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和斯凯拉对话时“自然”说出的内容，并不完全是他能自主控制的。即使事后细想起来，确实也是按照他的性格会说的话。

    观察斯凯拉和镇上其他居民对话，似乎也是同样。

    不是节日的寻常时候，她每天似乎就只能和镇上的居民对话一次，且只能说上一两个来回。

    ——就像聊天是她每天需要完成的固定任务，还是内容、次数受限制的那种。

    只有像罗宾这样的店主……可能是因为涉及买卖？所以在开店时间内，她可以和店主们对话，出卖或购买物品很多次。

    其他人，包括他在内，每天和她对话完一两句后就无法再作出回应。他们也不能轻易主动开启话题找她聊天，总是特殊节点才可以，比如之前聊到“工作”的那次。

    花舞节后，塞巴斯蒂安曾隐晦尝试过和山姆讨论斯凯拉的不对劲。

    但这次，一向很能和他对上脑电波的山姆，却丝毫没有察觉。

    更不对劲的是，在他明确说出发现的不对劲后，山姆仍像从未听见一样，继续和他讨论着上一个话题。

    塞巴斯蒂安又默默观察了斯凯拉每次拜访木匠商店，和罗宾、玛鲁、德米特里厄斯对话后，他们的反应。

    ——确定不是他的幻觉，但好像只有他能察觉。

    塞巴斯蒂安向来是个非常享受独处、不喜和外界过多接触的人，可有时想到斯凯拉这样的处境，竟也觉得太孤独了点：

    主动选择和被动接受，体验感完全不同。

    但斯凯拉本人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每次她出现，不论当时状态如何：裤腿带着农场的泥土，或者身上还有矿洞深处战斗负的伤，抑或是垂钓久了沾染的一丝鱼腥味……

    她看起来永远都兴致盎然，步履匆匆，目标明确地奔赴下一处。

    其实每次一碰到镇上居民，就礼貌地停下来和大家寒暄一两句，更像对她专心行自己的路搞事业的一种打扰。

    她好像真的是很热爱种田、采矿和钓鱼。

    而作为一个身负重大秘密的人，斯凯拉似乎丝毫没有遮掩一下自己特殊之处的想法。她在他面前什么“计划”、“任务”、“系统”、“积分”……都没少提。

    要么是她清楚地知晓其他镇民都听不见，要么她是足够强大到无所畏惧，要么她……

    也可能只是在他面前毫无遮掩。

    *

    作为一个科幻小说爱好者，塞巴斯蒂安首先排除了斯凯拉是外星人的可能。

    这是他一半基于直觉，一半基于观察得出的结论：

    斯凯拉在矿洞战斗挂彩后，受伤流出的血液和地球人类一样的鲜红。

    她种植的植物也都是鹈鹕镇常见的品种，虽然看起来品质整体较高，但并无外星变异杂交的痕迹。

    ……当然，最关键的证据，是他把捡到的斯凯拉掉落在地下室的一根头发，和她留在泪晶上的DNA送去私人实验室检验过——

    是正常的人类女性。

    排除了外星人的可能后，塞巴斯蒂安很快又在日记本上记下另两种推测：

    一、斯凯拉是个拥有超常异能的人类，但受她口中的所谓“系统”控制。

    二、斯凯拉是来自未来的新人类，“系统”……大胆猜想一下，会不会是她的智能辅助？

    这二者就没那么好迅速区分了，未来的人类也可能同时拥有异能……毕竟，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

    斯凯拉和“系统”关系如何，只能从她主动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进行分析。

    塞巴斯蒂安认为，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完全是希望获得更多相关信息……

    所以，他现在才每天都热切期待第二天睁眼后见到斯凯拉的情景。

    期待她会在新的一天说什么、做什么。

    她是会日常送出泪晶，打个招呼后就迅速离开，还是会捉摸不定地在地下室里多待一会儿，自言自语地什么都往外说一点儿。

    他开始每天清晨都在早上九点整之前自然醒来。

    尽管只是他的自我意识醒来，躯壳还是不受控制的困在床上被窝里。

    塞巴斯蒂安会清楚地听完斯凯拉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但在她主动开口后，才好似刚有所察觉地转过身来面对她——

    谜底也许今天就能揭开，也许永远都不会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