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寻了家酒楼落座。

    不一会儿功夫，各色菜肴悉数呈上桌。昭蘅又问了那小二要了两壶酒。

    昭蘅率先夹了一块鱼给霜霙：“今日幸苦我们霜霙了。”

    谢棠舟举着筷子叫道：“我今日也很幸苦！”谢沉砚却先于昭蘅一步，把鱼夹到谢棠舟碗里。昭蘅顺势将鱼夹给谢沉砚，温和地道：“也多谢你。”谢沉砚看着碗中那块静静躺着的鱼肉，唇角弯了一瞬。

    “不过，你们今日怎么在一处？”昭蘅看向谢棠舟。

    “当然是我和我哥乐于助人啊。”

    谢棠舟和谢沉砚住在城中繁华地段。两人今日一大早起来，看见街上结彩布置，一打听才知道三日后就是春日宴。两人干脆趁着热闹到街上走走。

    柳荫下的繁华闹市区，霜霙一个人应付着前来买花的姑娘们，有些手忙脚乱。

    谢棠舟远远瞧着那粉衣身影有些熟悉，等拨开人群才发现是霜霙。

    “哎，霜公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此处，阿蘅不在吗？”谢情从人群中艰难凑到霜霙身边。

    霜霙正捡好一枝花递给对面的女子，看见身侧突然出现的谢棠舟有些意外。

    “我来帮你。”不由分说，谢棠舟拿起几枝花又唤了不远处的谢沉砚，“哥，我在这儿。”

    谢棠舟将花塞到谢沉砚手中，自己又捡起几枝，高声吆喝：“卖花啦，刚折的鲜花。此花送情郎，可得良缘！”

    谢棠舟本就生得俊美，眼尾一颗泪痣更是衬得他格外多情。此番言论一出，引得周遭的姑娘纷纷侧目。

    卖花的俊秀公子一下子变成了三位。一人青涩，一人活泼，一人沉敛。

    谢沉砚平日从未接触过这么多的女子，一下子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连递出去花的手都微微发抖。若是让昭蘅知道看上去冷若冰霜的谢家大公子居然也会因为这种小事胆怯，恐怕也是要笑上一笑的。

    姜姒蒙着面，一个人在街上慢悠悠散步。街上各处都在布置，为了她三日后的择婿。一时间，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她从小长在这散花洲，从未踏出过此地半步。或许不久后，她的一生就要困在此处。

    前方人头攒动，隐隐约约听到前方有人在喊着什么。姜姒兴致起来，也凑到人群中去。

    有了谢家两兄弟的帮助，不到一个时辰，花便卖光了。三人终于歇了下来。

    霜霙细致地清点着今日的收获，三百五十文钱，都放入了云沧之前给的盘缠中。

    谢沉砚抱臂倚靠着一棵垂柳，放眼看到远处桥上青白两道身影。

    谢棠舟手里拿着一枝樱花，坐在柳荫下无聊逗弄。

    “公子，还有花吗？”

    谢棠舟看也不看地回答：“都卖光啦。”

    姜姒指着谢棠舟手中那一朵，开口道：“你手上这一枝可否卖我？”

    谢棠舟这才抬眼。眼前的姑娘一身紫衣，蒙着面，虽然遮住了大半面容，但眉如远山，一双眸子清澈盈盈。

    当是个美人。

    见那女子执着的模样，谢棠舟只得将这最后一枝花赠出去：“那便祝姑娘万事顺遂，所愿皆从心。”

    彼时春光正好，喜鹊鸣啼，桃花盛放。眼前的少年俊美无双，说着良言美语。

    忽有春风拂动河面，撩过衣摆，惊得姜姒手中的花都掉落了几瓣。

    “就是这样啦，我们卖完花就去找你了。”谢棠舟寥寥几句道明缘由。又接上一句：“方才见那桥上不止你一人，好像还有一位白衣公子。是谁啊？”

    昭蘅摇头：“不认识，但那人好像认识我。他说他叫沈雾桥。”

    又想到刚才那人问她的问题，试探着开口：“那你们方才可看清他的发色？”

    “黑发啊，怎么了？”谢棠舟扒了一口饭。

    谢沉砚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昭蘅又看向霜霙，霜霙顿了顿也答道：“是黑色。”

    “难不成，你把那人当做神女了？不是吧，也不是所有穿白衣的都是神女，况且那还是个男人！”谢棠舟有些嫌弃的撇撇嘴，拍了拍昭蘅的肩膀，宽慰似的道，“我自从听过了这个传说之后也一直念念不忘，这散花洲这么多人，穿白衣的总是有的。”

    “不过，一身白衣的男子倒是挺少见的。我只看见过身着缟素的。”

    “谢情，不要妄议他人。”谢沉砚一记眼刀扫过去。

    “错了。”谢棠舟立刻乖巧地闭嘴，闷闷地扒了两口饭。

    看见谢棠舟一下子变成鹌鹑一言不发的样子，昭蘅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面前两人：“你们两兄弟还真有意思，倒是一点也不像。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

    谢棠舟指了指自己，有些愣住，欲加申辩，但也无话可说。

    “——所以，你们究竟要去寻什么？”昭蘅转了话头，盯着谢沉砚。

    “我和霜霙此次下山后，不知何时会回去了。师父只说让我到散花洲来，却并未说明具体缘由。我和霜霙完全无处可去，身上银钱也不多，说不定哪天就流落街头了。”

    昭蘅表现出一副无家可归的凄婉模样，“既然我师父向你们爹提及了我，想必也是想让谢家照拂一二。”

    二十日前，一道铸音阁的传信到了云渚山，上寥寥几字：澄恐无多日，盼阿姐归。自昭蘅和霜霙离开第二日，云沧就下了山。这座终日薄雾笼罩的仙山，自三人离去后再无人烟。唯有望月崖的樱花纷纷，像春日里下了一场大雪。

    “所以，如果你们要去哪里，不妨带上我们二人。我和我师父也学习了一些术法，说不定能帮上你们。”昭蘅表现得无比真诚，一双眼睛来回逡巡面前两人。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难以拒绝。

    霜霙哽住，他没想到昭蘅突然把他们两人的境遇说得如此凄惨，暗暗地低下头不去看对面两人。

    谢棠舟脸上出现纠结的表情，无助地望向他哥。

    “可以。”

    昭蘅难得从谢沉砚脸上看见柔和的表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拱手向他道谢：“那便……谢过谢衍了。”

    谢沉砚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碧落黄泉卷？闻所未闻。霜霙你听过吗？”

    “碧落黄泉卷——青玉轴蚕丝长卷，展开时墨迹如活物游走，绘尽六道众生相，以血书写名讳可窥其人前世今生。传说是地府判官陆文道叛出冥府时盗取三生石碎片熔炼制成。目前，应当存于无相鬼市。”

    谢棠舟满意地点点头：“对，我们此行就是要去那无相鬼市。”

    谢沉砚盯住霜霙：“你如何得知？”

    “曾听人说过罢了。”

    霜霙天生地育，在人间修炼百年，虽身处高山之上，但遍及四海的青鸟总能传来远方的消息。听得多了，便能记住一些奇闻珍宝的消息。从前没有机会下山，也就不放在心上，遇到昭蘅之后就像讲故事一样偶尔说给她听。如今天地广阔，那些传闻里的东西，突然就产生了一些神秘的吸引力。对外人说起，竟然也如数家珍了。

    “无相鬼市？那又是哪儿？怎么去？”昭蘅一连发问。

    “往西，过义宁，百骸林外十里。”谢沉砚依旧言简意赅。

    “但你们进不去。”霜霙目光扫向眼前两人。

    谢棠舟一听就有些泄气：“不是吧？为什么啊？”

    “百骸林常年居妖鬼，寻常人到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霜霙夹起碗中的鱼肉咽下。

    “那你呢。”谢沉砚瞧着他的动作，冷冷开口。虽是一句反问，但却带着十分的肯定。

    “哥，霜霙都说了寻常人进不去，那他肯定也进不去啊！”谢棠舟没想到他哥居然会问这么一个蠢问题。

    一时间，饭桌上空气突然凝滞。

    “谢衍，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霜霙他并非世人眼中那般。”

    昭蘅倒是弄明白了。谢沉砚怕是前几日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出了霜霙是妖。

    谢棠舟看着几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觉得自己好像被踢出了局。

    昭蘅定定地看着谢沉砚，伸手握住腰间的鹤唳空山笛，语气严肃地开口：“霜霙是我弟弟，如今是，以后也是。若是你信不过我们，刚才的约就当作废。”

    谢棠舟一下子傻眼，好好聊着天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霜霙拉开昭蘅握在笛子上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怒。

    “阿蘅，我哥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不要生气！我代我哥向你们道歉！真的，我和我哥没有不信任你们的意思！”谢棠舟急得不知所措，感觉桌上的饭菜都不香了。

    谢沉砚自小便能察觉妖邪，在夜晚，他常能看见街上游荡的鬼魂。外出游历后，树林草野中，总是躲藏着各种形形色色的小妖。他从未向父亲提及过此事，就连最亲近的弟弟谢棠舟，也不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本领。

    换言之，是天赋。

    从他看见霜霙的第一眼，便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与常人不同。但，又和其他的妖不一样，没有腥嬗之气，只有一股清新之感。直到今日，他和谢棠舟遇到了卖樱花的霜霙。他看着手中的花，从未见过。白里透出淡淡粉色，恰似身着粉衣的霜霙。这花，应该是妖法所化。他心下了然，却并未表明。

    昭蘅提出要与他二人同行，言辞恳切，那一瞬，他居然是开心的。但他没想到，三个字就让看着大大咧咧，笑容满面的昭蘅一下子变了脸色。也是，他们几人，不过才第二次见面。

    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只是，他不知为何昭蘅身边的霜霙竟然是妖。云沧的弟子，身边居然跟着一只妖。在这个人妖相争的世界，人人皆言妖非善类。就连他的义父也常说妖邪为恶，不可为友。但他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了一只妖争辩……

    “抱歉，是我言语有失，望霜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谢沉砚垂下眼，不敢去看昭蘅愠怒的脸色，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

    “谢公子，你猜的没错。但……我进不去。”霜霙耐心解释，“百骸林几十年前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一片普通的树林。林中多精怪小妖，并不以人为食。只是后来生了变故，怨念丛生，所以才妖鬼聚集。尚且不论他们修为如何，光凭那林子里成百上千的数量，我们其中任意一人进入，立马会被吞噬。”

    “那就没有办法吗？”昭蘅接上话。见昭蘅情绪好了些，谢棠舟立马殷勤地倒了杯酒递到昭蘅手里。

    “有一个办法。”霜霙把昭蘅手中的酒推了回去，缓缓开口，“永川秦家，百鬼夜行灯。提灯可驱散林中迷雾，妖鬼为之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