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无事,昭蘅索性买了些话本在屋里细细钻研。正看到精彩之处,门外突然响起店小二扣门的声音。
“姑娘,你在吗?有人给你留了一封信。”
昭蘅开门接过来,见那封页上干干净净,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何人所留?”
“那人身着黑衣,戴着面具,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店小二又比划了一下那人的身量,“看着大概有八尺多高,在我们这儿不太多见。”
“那他还有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就只说把这信交给二楼住的青衣姑娘。我看了一圈,好像也就只有姑娘你了。”
昭蘅拉着霜霙进到房间,两个人看着桌上摊开的信面面相觑。
“得知大人入世,特来道喜。还望保重身体,义宁一叙。”
二十个字,无落款。
这人认识她,但却不见面,只留这么一封信给她。未说自己是谁,却称呼她为大人,言语中虽是恭敬,却总带着几分玩味和嘲弄。
昭蘅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街上人烟稀少。一袭黑影掠过高楼,又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又是义宁……”霜霙喃喃,眉头紧锁。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昭蘅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感觉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但立马又被压了下去。
十二年前,义宁一役,仙妖相争,死伤无数。堕神照墟现世,对抗仙门百家,后传闻身陨。大妖曜璃重伤,此后再无音讯。世人皆言,仙门各大派齐心退妖邪,舍一城而救万城,换得人间数载安宁。
“没什么……”霜霙看向昭蘅,心下隐隐不安,“我们此行要过义宁,到时候就都知晓了。”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户来回劈啪作响。“轰隆”一声惊雷而下,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霜霙见状立马起身去捂昭蘅的耳朵,让她安心:“是春雷,别害怕。”
昭蘅拨开他的手,看着霜霙紧张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是小孩子,行了吧。”
霜霙关好窗户,拿出怯春划出一方空间,将昭蘅圈在里面:“你睡吧,我守着。”
见霜霙坐在凳子上不肯挪动的笔直身影,昭蘅倒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从小害怕打雷,倒是不觉得那惊雷的声音有多刺耳,只是当那白色电光划过天幕时,她总感觉身上传来皮肉灼烧的阵阵刺痛。在山上时,一打雷,她就立马跑去和云沧睡在一起。那时,云沧轻抚着她的背,掌心灵气氤氲,片刻后,周身的疼痛就会慢慢消失。
霜霙划出的结界里,阳光融融,芬芳花香萦绕,灵力顺着那些花香渡给她。昭蘅感觉到身上的灼烧感慢慢减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你可知罪?”
雷鞭重重打在一个面容虚弱的女子身上。那女子双手被铁链缚住,被挂在一棵星辰点缀的枯木之下。
鞭响一声声沉重有力,那女子的衣服被鲜血浸染,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面色坦荡,朝着那行刑之人“呸”了一声,淬出一口血沫:“我何罪之有?光凭一个预言就想定我的罪,我偏不认!”
又是数道雷鞭,打得那女子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衣服滴滴滑落,在身下汇成了一滩黑影。她却始终笑着,昂着头,嗤笑道:“一个个身居高位,满口正义,虚伪至极!”
面前的女子虽然面色憔悴,但那面上一双异瞳却如星光灼灼。一目窃蓝,一目白青。眼下正中两颗红痣,耀眼如红宝石。
双瞳含光,落满星辰,使得她面前行刑之人不敢定睛去看。
一个衣着华贵,身镀金光的男子缓步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女子,伸手点在那女子鼻梁山根处,声音冷冷不带丝毫情绪:“照墟,这双眼睛,就是原罪。”
“醒醒!阿蘅,醒醒!”
梦中的声音退去,一睁眼,正看见霜霙趴在她床前一个劲喊她。
“啊,醒了醒了,回魂了。”昭蘅嘟嘟囔囔地爬起来。
“你刚才一直冒冷汗,怎么了?”
看见霜霙着急的模样,昭蘅面不改色开始扯谎:“梦见我们的钱都花光了,然后被赶到大街上。我就只能去乞讨,但他们都不给我吃的,还放狗咬我,太可怕了!”说罢还抚抚心口,装作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
霜霙握着手帕给她擦额头上的汗,语气温柔:“不会的。”
昭蘅接过手帕自己胡乱擦了一通,拍了拍霜霙的肩:“对,我们霜霙还有一技之长嘛!”
霜霙嘴角一抽,看她确实无事了,拂去她搭在肩上的手:“快午时了,起来吃饭吧,免得一会儿饿死了。”
“好嘞~”
雨后初霁,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昭蘅捧着碗,懒洋洋地喝着碗中稀粥。
几个男子在她们隔壁桌坐下,其中一人煞有介事地开口:“哎,听说了吗?今早姜小姐失踪啦!”
“哪个姜小姐?”
“这城里姓姜的还有几个?”
“城主的女儿?”
“是啊。不仅是这姜小姐,还有好几家的女眷都失踪了。”
“明日不就是那姜小姐选婿的日子,怎么这时人不见了?”
“该不会是谁绑了那姜小姐去?”
“你以为那城主府是你家,贼人想进就进?”
“这,这该不会是妖物作祟吧!”一人突然惶恐高声,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小点声,谁知道呢?就是有妖我们也没办法啊。”
“散花洲百年安宁,怎么突然就开始闹妖了呢?”
“最近城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说不定有妖混进来了!”
“那怎么就只有女子失踪,这妖不会还是个采花大盗吧?”
“不仅是女子,还是姿色姣好的女子,接连好几家都是如此。”
“孙兄,那你可要看好嫂子啊。这城里现在不太平,谁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被称作孙兄那位撇撇手,一副嫌弃的模样:“我家那位要是有人敢绑,我也是佩服得很。你瞧瞧,我这手上的伤刚好没两天呢,谁敢给她气受啊。”
“哈哈,孙兄当真是能屈能伸,我辈楷模!来,我敬你一杯!”
昭蘅侧耳听着,越发感觉不对劲。这散花洲白日看着一片祥和,怎么突然就有了妖呢?
有妖的话,不也就她身边这位。
昭蘅向霜霙投去一眼。
霜霙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昭蘅,淡淡开口:“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但说不定是你哪位亲戚呢。”
“……我没有亲戚。”
两人走出客栈,寻了处无人的僻静街角。
一只蓝羽小鸟停在霜霙肩膀,在他耳边啁啾几声后展翅飞去。
“是什么?”
霜霙表情有些怪异,伸出手指了指昭蘅脚下那只鼓着腮帮子的□□。
昭蘅一头雾水,指了指那只□□,又确认一遍:“这个东西?不是吧?”
她看着那只浑身爬满疙瘩的玩意儿,和它大眼瞪小眼,满脸不可置信:“这么小的东西能掳走几个姑娘?”
“昨晚有人分出了一些妖力。”霜霙面色一时有些难看。他能感觉得出来那股妖力很强大。至于分出妖力那人,怕更是不容小觑了。
“所以是□□借助妖力抓走了那些女子?”
“目前,应该是这样。”
“那只□□现在在何处?”
“东南方向,南浔湖。”
昨晚一场大雨,春日里开得正好的花纷纷滚落枝头化作了落红,零零散散地铺在街面上,一副残败之景。但这场雨却让河里的□□欢快起来,纷纷跃上了岸。
昭蘅看着脚边匍匐着的一动不动的□□,无名地产生了一股怒火。
于是,“扑通”一声,那只本来还在闭眼假寐的□□被她一脚踹到了不远处的河中。
霜霙看着那只四仰八叉摔到河里的□□,默默地可怜了它一瞬。
“哎,等等,我们两人,打得过吗?”昭蘅看着那只□□翻过肚皮,顺着河水游走了。
“应当可以。”霜霙指了指她腰间的笛子。
昭蘅顿时反应过来。她有师父的笛子,还怕一个小小的□□精?下山以来她一直没有机会用,那就拿这只□□试试手吧。
“昭姑娘。”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问候,昭蘅回身看去。
“是你。”
眼前来人正是昨日刚见过的沈雾桥,依旧是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撑着一柄青碧骨伞,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自从昨日匆匆一面之后,他一直想再寻机会问她。诸多疑问萦绕心头,辗转数年无人可解。
今早卯时传来消息,说城中多名女子失踪。他一时慌张,等回过神,才发现已经看见了两人的身影。自从那只鸟儿落在霜霙肩头开始,他一直站在远处注视着两人。直到看见昭蘅一脚把那只无辜的□□踹到水中,他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我弟弟,霜霙。这位就是我前几日遇到的沈公子。”
“他就是,樱花?”沈雾桥认真地打量面前的少年。
早春樱花所化,算算年岁,应当一百来年,难怪还是个少年模样。
昭蘅有些惊讶,她记得那日并未提及那樱花的来由。难道他也看出了霜霙是妖?
昭蘅一时有些警惕,靠得离霜霙近了一些。
沈雾桥看见昭蘅的动作,缓缓开口:“不必紧张,我只是略通术法,能窥一些常人所不及之物。”
一直沉默的霜霙突然开口:“沈公子,你来这里有何指教?”
“城中突然传闻有妖鬼出没,所以特意来请教云沧仙长的弟子。”沈雾桥向昭蘅颔首。
“你怎么知道我是……”昭蘅有些意外。
“铸音阁云沧,曾经仙门榜上常驻的榜首,后来隐世不出。她有一只仙人骨笛,名鹤唳空山。”
昭蘅拿出那只七孔骨笛,看向沈雾桥:“所以,你那日说认识我,是因为这只笛子?”
沈雾桥深深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昭蘅难以察觉的怅然:“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