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酒渍喷溅在白色的桌布上，到处都是，显眼又斑驳，简直是洁癖患者的大型灾难现场。
顾燕京慌忙起身，气急败坏地指着卓然：“你你你……”
“先生，请问什么有能帮您的吗？”
温柔善良的服务生小姐，及时走过来，解救下这个可怜的娃。
不同于顾燕京，他身旁的男人稳坐如钟，缓缓低笑出声，语调轻快：“是吗？继续。”
……继续？
还有脑残上赶着找骂？
卓然抽了抽嘴角，“他还说：你为人抠搜，智商全靠充值赠送，自信全赖打折批发。”
盛愿笑意更甚：“没事，你尽管去宣扬。反正他的愚蠢又伤不着我……”
“行了，你可以滚了！”
顾燕京越听脸越黑，粗暴赶人。
恰逢不远处，有人向盛愿打招呼。他顺势起身，临走前故意瞥了眼污浊的桌面。
顾燕京不自觉顺着他目光……
“呕——”
顾燕京脸都气绿了，一手用纸巾掩面，一手指着离开的高大背影，想骂人偏偏没嘴了，“#你%%狗&￥唔￥##&……！”
盛愿闲闲地朝身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跟那人走出餐厅。
趁这会，桌面被清理干净。
顾燕京重坐回来，气愤宣布：“你俩本无缘，全靠我犯贱。这代言人，你爱找谁找谁！”
也是稀奇，明明是卓然在朝盛愿开炮，最后炮火全轰炸了他。
对面，卓然也一脸不爽。
盛愿没认出她，她却认出了他，跌份。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再动筷子，大眼瞪小眼坐半晌。
最后，八卦的感性战胜了理性。
顾燕京率先变回那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两眼冒光：“所以，你和盛愿认识。”
他用的肯定句。
卓然脸色更加不爽：“姐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学渣？”
说完就抿紧嘴，多少有点不打自招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要不是你介绍，我都没认出他来。”
“哦——”顾燕京成功嗅出更多的八卦气息：“高中时打过交道，同班同学？”
“你还认识其他男演员吗？”
卓然简单粗暴转移话题：“咖位低点，最好不要钱。如果能倒贴，会送面锦旗以示纪念。”
“……”
像这样的大冤种，她祸祸他一个还不够吗？
顾燕京心力交瘁地表示：“没有了。我是因为做盛愿的私人医生，才认识的。”
卓然眼神微变，“他，经常生病？”
谈及工作，顾燕京正色起来：“医患信息保密。”
卓然点点头，尊重他的职业操守，没再追问。
毕竟，盛愿那货一向有大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先前那一桌餐点，全被无辜误伤，卓然准备重新点两份。反正花得那奇葩租客的钱，她一点也不心疼。
过来点单的，还是之前那位善良的服务生小姐，“盛老师已经帮二位重新点过单了，马上就好。”
她温柔赧笑，忍不住多打量卓然两眼。专业服务态度下，眼底仍有克制的羡慕。
“盛老师”三字，似在她舌尖开出一朵莲花，芳甜的意味弥散入半空。
卓然和顾燕京互看对方，了然于心。
别的老师是桃李满天下，某位盛老师则是迷妹们遍地开花。
重新端上来的菜品，和先前别无二致。
唯独那瓶冰镇红酒，换成了热红酒。
琉璃酒盅一掀开盖子，肉桂、甜橙、蜂蜜的香气混着醇酿的白雾，袅袅而升。
极合胃口的甜腻，随之飘入卓然鼻腔，不经意迷醉了下她的眸光。
应该只是巧合吧……
从那人和顾燕京的插科打诨，不难得知他们之间用不到如此客套。那这份绅士的补偿是为着谁，不言而喻。
既已止步于客套，又何谈独家记忆？
等两人彻底吃好，已将近晚上11点。
卓然自己不能开车，Garden西餐厅又在偏僻郊区，晚上11点不好叫车。
顾燕京喝过酒，准备搭朋友顺风车回家，“我跟他打招呼了，先绕道送你。”
随后两人起身出门。
冷风扑面而来，卓然裹紧羊绒大衣。
顾燕京也双手揣兜，比她略靠前几米，远眺辨认着路边的车子。忽然折返两步，停在一辆车的窗边，“你还没走啊？”他惊喜搭话：“那正好，你没喝酒，帮我送送她。”
卓然顺着顾燕京的方向，留意到那辆劳斯莱斯幻影。
路灯昏黄微光，且窗口白烟缭绕，她一时没看清车内的人，下意识要跟过去。
转瞬烟雾袅升而散，那张熟悉的冷俊侧颜，浮出水面。好似隽美泼墨画中的一抹孤月，形神兼具点睛之笔。
卓然脚步一顿，停在车头两米开外。
车窗处，盛愿也远远看到她。
他搭在窗外的手收了回去，往烟灰缸里碾灭剩大半截的烟支，漫不经心开口：“回不去了？好巧，不顺路唉。”
……都没问住址就说不顺路，这是摆明了不想送。
卓然也犯不着求他，“不顺路就算了。万一路上爆胎或者出车祸，还耽误我回家睡觉。”
“……”
“别介呀。”顾燕京看热闹不嫌事大，半推半哄地将卓然请到副驾驶，“你就搭他顺风车吧，这样我也能早点睡觉。”
说完，一溜烟就往前面跑走了。
卓然：“……”
盛愿：“……”
车舱内，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像极了在民政局离婚处的，一对闹分手的怨偶。
还TMD有个“小崽子”，哭着求着他俩：“为了我，你俩再将就将就吧。”
并肩枯坐半晌，南美烟草的气息靡靡退散，偏仄空间里被一股雪后山泉的男士冷香取代，出奇的好闻……
不期而至的“噼啪”雨滴声，打破僵持的沉默。
这无疑增大了卓然顺利归家的难度。若论起东风压倒西风，她只希望盛愿别在此时过分抽风。
好在他倒没怎么落井下石，随意挽起袖口，白皙精瘦的小臂搭上方向盘，语气勉强地吩咐：“系上安全带，防爆胎——”
卓然：“……”
人在屋檐下，她好性地低个头，拉下安全带系好。
盛愿缓缓启动车子，不耐地问：“住哪？”
卓然：“茗景庄园。”
盛愿操控方向盘转道弯，“嚯，有钱人呐。”
卓然凉凉看过去。
看看他那一副好似没见过市面的仇富嘴脸，又看向他方向盘上的双R奢豪logo，淡淡回道：“哦，原来你这车是装逼的假货。”
盛愿：“……”
他随手点亮车载显示屏，筛选出一列音乐播放，没有再交谈的意思
卓然也安静听起音乐，很快无了个大语——
特么听得全是他的歌。
好听也算了，关键是盛愿五音不全。
而且这些歌，都没修音呐……
几首歌听下来，比搞传销的还洗脑。
要说这不是某些人蓄意报复，她现在都敢跟着这些曲调，一起跑到他姥姥家去……
车子驶上高速，雨势渐小。窗外华灯烁影，车内一路无话。
大抵是，时光会从我们身边带走很多，却带不走本性与品格。
同桌重逢，和高三初见时的情形极像，没有寒暄，只有相看两生厌……
那是8月中旬，高三开学已有一周。
卓然转学当天，就赶上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去复旦和交大参观，激励学习斗志。
经班主任简单介绍，她坐到大巴车倒数第二排。座椅还没坐热，就听到门口有人打报告。
她寻声望去，是两个高挑的男生。
偏胖的那个，背书包还算端正。
瘦削的那位两指勾着书包带，好像随时都想将书包扔出去。
少年天生的亚麻棕发很是好看，冷白脸庞余有一丝稚气感。弧长眼皮已出落得凉薄，懒懒抬着看向班主任，衬得气质愈发恣意。
卓然那时还不知，自己将与这人要有长达一年的纠葛。瞧着那张脸分外惹人，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你俩怎么又迟到啦？”
这时，班主任开口问道。
偏胖的男生，老实巴交似的搓了搓手：“报告老师，我扶老爷爷过马路来着。”
同学们哄堂大笑。
班主任撇嘴：“这借口你上上回用过了，再编一个。”
说完，班主任又转头问盛愿：“你呢？可别说跟他一起扶的啊。”
吃瓜群众再度嬉笑出声。
当事人却是没笑，仍一副惫懒模样，慢条斯理地想了想：“他非要管我叫爷爷，生扶硬拽地不让我走。”
吃瓜群众： “？？？”
吃瓜群众：“！！！”
“噗哈哈哈哈……”
众人如梦初醒，车上爆发出震耳的咆笑，差点能将车顶冲飞的那种。
有人激动地拍大腿，有人疯狂跺脚。
唯独那胖男生一脸黑线，指着身旁的帅气少年怒骂：“盛愿你丫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行了行了，”班主任哭笑不得地摆摆手，示意俩人赶紧找位置坐下，“车上不让公然决斗，你俩回头私下切磋吧。”
少侠1号：“……”
少侠2号：“……”
吃瓜群众们再度乐不可支。
卓然也被逗得忍俊不禁，感觉新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还挺可爱的。
原本因转学到陌生环境的不安全感，被消减掉大半。
如果这俩嘻哈二将，没离她越走越近的话……
大巴车是两两同座，最后一排堆了些横幅、矿泉水等杂物。
卓然座位靠近南窗，且临近过道。
她环顾四周后，欣喜地发现：全车唯二的俩空位，刚巧在她一左一右……
盛愿先停在卓然身旁，淡漠看她一眼，又瞧向另一处空座旁的女同学，无声权衡着。
那胖男生紧随其后，看到她双眼放光，叭叭地往前挤：“靠，这新同学还挺漂亮！快让我坐进去！快呀——”
卓然不由去看盛愿的反应，他依旧那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模样。
她不抱希望地站起身，准备挪到旁边那座。好让这俩狗东西坐一起，路上继续狗咬狗。
突然这时，盛愿空着的左臂猛地往后一怼，“乖孙，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呃！”
那男生疼得，顿时弯腰捂腹，“……你丫的给小爷等着！”然后踉跄着跌坐到过道那边，模样又惨又滑稽。
卓然勾了勾唇，主动让开位置通道。
盛愿没动，下巴点了点里边空位，“你进去。”
卓然迟疑2秒，想着由他隔绝开那色痞也不错，于是拿着书包换到里面。
盛愿这才彻底安顿下来。
高三时期的少年已出落地挺拔高大，站着像座塔，坐在她身侧像座山。不苟言笑，隐有威压。
不过因着幼时经历，卓然要比同龄人早熟些。看得出这大男孩表面玩世不恭，但为人的底色干净磊落，所以她并不怕他。
过道那边，胖男生还在疼得哼唧。
刚被他嫌弃的女同学，幸灾乐祸：“两位少侠好功夫啊，这场决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胖男生：“……”
盛愿：“……”
那女生声量不大，但坐得不算远，卓然隐约听见一耳朵，悄然勾唇。
看来这两位少侠，还欠练呐……
“好笑吗？”
身旁，忽然响起一道凉飕飕的质问。
……这不废话么，不好笑她能笑？
不过念在他刚才义举，卓然很给面地压下唇角，若无其事看向窗外。沿路风景不断倒退，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渐渐变为宁静郊区。
怎奈，旁边那道凉飕飕的视线不减反增，让人无法忽视。
卓然转头看回去，就见盛愿一瞬不瞬地觑着她，弧长的琥珀眸微眯，满脸写着“你让哥不爽了”，将恶劣又傲慢的少爷脾气，发挥地淋漓尽致。
卓然本不想第一天就跟同学结梁子，尤其得知车上的同座就是班里的同桌后，偏偏忍了会他还不知收敛。
最后，她逆着他冷凉的视线，轻扯唇角：“一般般吧，比不上马戏团里的猴。”
“……”
*
车水马龙，繁星满天。
劳斯莱斯幻影驶下高速，再开到茗景庄园附近的大路时，已接近0点。
车内气压沉闷一路，直到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细雨已停，苍翠欲滴。
卓然转头看向身侧，本意是想让他就近停车，无意间撞见男人霓虹光影散落的侧脸，漂靓得无可复刻。
不同于在Graden’s的惊鸿一瞥，这会近距离的目光描摹，更能真切感受到一个大男孩蜕变成一个男人，是历经了岁月怎样的执笔。
褪去婴儿肥后，面部轮廓显得更修长紧致，配以他不苟言笑的性情，气质愈发玉立冷削、桀骜神秘，难怪能轻易举俘获上亿少女的心趴。
当然于她而言，还多了抹疏离。
上海的冬天，大多从一场雨开始。
今年的冬天，卓然想，她是从重新认识盛愿开始……
“看够了吗？”
男人喉头微动，仍旧看着前方的路，连余光也懒怠瞥她一眼似的，“是我粉丝就直说，别玩那套欲擒故纵、故意惹我注意的把戏。”
靠！他装逼的好理直气壮。
“哎呀，被发现了。”卓然尴尬假笑，“那能不能麻烦盛老师送我张签名照？”
盛愿头也不转，“想什么呢？”
“就给一张吧。”卓然无比诚恳地请求道：“我家里最近进了脏东西，正差件辟邪镇宅的法器。”
刚搬进她家的某位租客：“……”
车内气压又变低了，且低出新记录。
家门近在咫尺，卓然没必要再跟他耗着受气，“停这就行了，里面小路不好倒车。”
盛顶流这回赏脸似的偏过头来，意味深长瞧她一眼，而后缓缓停下车子，一言不发地观赏着她走下车。
卓然莫名觉得这货反应古怪，但一时想不到答案。
利落关上车门后，她想了想，决定还是隔着车窗说句“谢……”
“嗡——”
劳斯莱斯一脚踩满油门，猛地向前冲进庄园里的小路，一溜烟没影了。
凌乱在原地的卓然：“……”
什么情况，他也住在这处庄园？
那他既然也住在里面，为什么要把她提前扔在外面？？
此时的卓大佬，就像高三初见恣傲少年那般，还没意识到两人即将产生一段悠远绵长的不解孽缘。
“狗东西。”
卓然啐了口，裹紧大衣沿着小路往里走，反正也没剩几步路。
她家就坐落在庄园偏外侧的位置，走上2分钟就能远远望见。
东南角靠近家门口的小红楼内，几盏光控灯隔着窗，已经荧荧而立，非常有家的温馨氛围。
恰是这几盏明亮的灯光，让她随后看清了，停在大门外的劳斯莱斯幻影。
卓然错愕顿足，一双葡萄美目睁大。
这是哪辆劳？哪个斯？
她推高眼镜，她瞧瞧那熟悉的门牌号，再使劲瞧瞧车窗内那道熟悉的白色背影——
嚯，大半夜撞上阎王爷，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