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房中沉默,陆院判重新开好了药,那个木头似的人已经有眼力见的前去煎药了。
前院里的宾客似乎是散了一些,比先前安静,天已经昏黄,凉风一半是院中的花香,一半是偏房炉上的苦药味儿。
魏满上前将开着的窗放一半下来,她以及还穿着今日的嫁衣,衣裳繁琐,因此她动作很慢,但是观赏性极佳,应珣半躺在床上看着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某一句话,应该惹了魏满不高兴。
“阿满?”应珣迟疑着开口,见魏满慢吞吞飘过来一记眼刀。
是个清冷美人儿,但是瞧着脾气不太好。
“我并非说你只是贪图家产之人,只是若我实在是个早死的命格,到时侯府也只能归你。”
应珣说的其实没错。
她安分的等应珣死去,守着家产,于此同时还能筹谋自己的事情,本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魏满又望向因为病痛而皱眉的应珣,他应该是实在难受,额头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又怕惹了她不高兴,以手掩唇,低低地咳嗽着。
大概是人非草木,她一想到如此鲜活的生命有朝一日会命陨,就觉得可惜。
大概是与殿下呆的时间长些,竟然也让她染上了伤春悲秋地毛病。
应珣自己都不怕死,她多想一些也没用。
思及此,魏满长舒一口气,头上的发冠坠的她脖子发酸,她朝院中侍候着的婢女招手,示意她们来梳妆。
嫁衣上的金凤被匆匆改作牡丹,翅羽处还留着拆线的痕迹——这本该是东宫太子妃的吉服。
等到她换了件较为轻快的衣衫,拆了发饰再出来时,应珣已经捧着一碗黑黑的药再叹气了。
“许灯。”
应珣闭了闭眼,有些头疼的看着身旁的人,“我会喝药的,但是现在太烫了,我总要凉一凉再喝吧?”
“你不要这样守着我了。”
那木头似的侍卫,就是许灯,从熬好药之后便寸步不离守着应珣。
“侯爷,会,骗人。”他虽然这么说着,但仍旧是后退了一步,“许灯,守着,侯爷,吃药。”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应珣只好闭着眼睛,一口气将药灌进喉咙里了。
他再睁眼时,魏满已经到了跟前。
刚刚应珣为了找借口支开许灯,让他把正对着芍药的窗子打开,如今外面宾客散尽,已经上了一弦弯月,月色如水,如水的光半数披在魏满身上,烛火在脸上映出一小片残虹影。
“应珣。”
对方低低应了一声,“嗯,我在。”
“我睡哪儿?”
似乎是担心应珣下一句话是她不想听的,魏满极速的说出下一句话,
“我不要与你睡在一起。”
应珣这下是完全睁开了眼睛,他已经是睡了一天,但是依旧是睡不醒的样子,眉毛微皱,眼底带了一点笑意,“阿满,你与我成婚,不睡在这里睡在哪里?”
魏满已经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她本来就是清冷的长相,一点点不高兴就特别明显。
想起离家前母亲特意的叮咛嘱托,她忍了忍,袖中的手掌微微收紧,平视应珣,她已经准备退一步,让人多准备一套床褥,自己去偏房睡。
却见应珣已经起身,而一旁的许灯已经福至心灵推出一台木制轮椅。
他虽然动作缓慢,动一下都要缓好久,但是看着能走能蹦,也不是非要坐在轮椅上。
魏满多问了一句,得到对方一声轻笑。
“我懒。”
“魏满,我很懒的。”
“……”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过,就连刚才挪到轮椅上,也只是动了动屁股,却像是爬了个山。
他示意许灯将他推到偏房,又喊人换了一套被褥。
这才回头与魏满道,“你睡在这里,我去偏房。”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
话音在他嘴里转了个弯,应珣面色平静的把话说完。
“有什么是事情你可以找许灯。”
“不要找我,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重了一些,似乎是为了彰显真诚,还配合的点了下头。
魏满:“......”
她看向许灯,许灯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与魏满对视,恭敬的抱了一下拳。
“夫人有事找我。”
魏满不做声,轻点了下头。
夜已经偏深了,魏满自己也有一点累,刚好应珣已经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在轮椅上栽来栽去。
许灯就准备推应珣去偏房,明月斋外明月凉,院里的芍药静开,魏满眼看着应珣快出了房间,忽然开口喊住他。
“你刚刚睁开眼前,听到什么声音吗?”
她还是觉得那道声音怪异,突兀的一声但再也没有了动静。
话里话外的内容,她也听不太懂。
许灯很有眼力见的将轮椅停住。
应珣睡也睡不成,只好侧身看向现在床榻边的魏满。
应珣神色从容,琥珀色的眼眸瞧着有些不真切,但不难看出这人出身锦绣金银堆。
略一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轻声问,
“什么声音?”
他看着什么也没听见,还费力的回想,最后只无奈的摊手,“我当时只顾看你了,夫人。”
“新婚夜房中只有你我两个人,想来是没有别的声音的。”
魏满也是这样想,因此得了回答就要赶人走。
轮椅上的应珣拢了拢披风,嘀嘀咕咕,
“好难哄。”他走后,魏满躺在床上,才觉得满身心的累。
从魏府出门那刻起到现在,始终不敢松一口气,当日凉亭一瞥,应珣模样乖巧不假,但是多年来,民间也早就有流传应运文因为久病缠身而轻辄打骂重则杀人了。
她虽然不看重太子妃和侯夫人的身份,但是好歹顾惜名声,不想刚成婚就死了夫君。
等到她迷迷糊糊睡去,偏房才灭了灯。
应珣在床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旁边的光球拍灭。
语气不轻不重,但一点儿也没在魏满面前病殃殃的样子。
“你吓到她了。”
光团委委屈屈歪在一边,安静了。
第二日魏满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叽叽喳喳吵起来了。
应珣的声音格外好分辨,他带着一种马上那就要魂归西天的轻飘飘感,“别把夫人吵醒。”
“这里的房间不隔音。”
魏满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但是她既然已经醒了就睡不着了。她出嫁的时候,母亲安排了好几个陪嫁跟着她,魏满拒绝了。
“外人都说应珣暴虐,还是不让她们陪着我了,省着有一日触了霉头,我也不一定保得住。”
于是昨晚之后,跟着她来的又匆匆回了魏府。
她昨晚没提,应珣观察到了,今早默不作声指给她两个人。
见床铺边有了动静,两个人就上前一步。
“夫人,要起吗?”
魏满应了一声是。
那两个丫鬟就上前将床幔撤开,服侍魏满起来。
两个丫头,一个娃娃脸,一个瓜子脸。
“奴婢叫宋桃,那个是含笑。”
娃娃脸说,“夫人刚嫁过来,侯爷担心夫人,就让我俩过来了。”
“夫人放心,奴婢从生下来就在明月斋伺候了,往后保准伺候的夫人满意。”
娃娃脸也就是宋桃,比较活泼一点,
她介绍的时候,含笑就安静的待在魏满后面为她梳妆。
等一切梳洗好,魏满才出门。
春三月,天气好,就算是早晨也有大把的阳光洒下来,芍药开了一夜,如今被金色的光晒得暖洋洋的。
应珣就坐在花圃前的轮椅上拨弄着花,听到动静回头。
他心情好,从早上起来就带着笑意,如今猝不及防的转头对上魏满,顿了一下,笑意扩大。
“夫人,你好漂亮。”
应珣发出一声喟叹,“原来这就是妻子的容貌,丈夫的荣耀。”
魏满:“……”
魏满能被选为世家贵女榜榜首,一是才情,二是容貌。
满自知漂亮,再加上含笑的手巧,今日上妆挽发都很好适合她。
乌发红唇,雪肤明眸,清清冷冷,像枝上薄雪。
应珣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早来一点,看一看京都的雪与魏满。
面不改色收下夸赞,魏满看他,“去哪儿?”
刚刚宋桃说应珣一早过来说,等她睡醒要与他一起出去一趟,所以含笑挑了件较为正式的春装,浅绿色的。
“去宫里找姑姑请安。”
和魏满猜想一致,应询六亲缘浅,只有个位高权重的姑姑,这场婚事又是由那位皇后娘娘一手主导,于情于理,现下都应该去一趟。
魏满没意见,说来她与皇后娘娘也打过几次交道,也想去看一看,亲口被她承认的未来儿媳变成了侄媳后,应该怎样与她说。
她思索着走出去了两三步,一回头见应询依旧无辜地坐在那里,“那个...”
应珣神色有点不自然,朝魏满示意让她过来。
“干嘛?”
“你不会要我推你吧?”
她边说边去,周围人在得到刚才应询的眼神时已经有眼力见地下去了。别的不说,明月斋里里外外都像是应珣的肚子里的蛔虫。
“不是。”应珣的脸好似红了一瞬,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白帕的塞给魏满,“贞洁帕,你拿着。”
他给完这个,一整个人似乎就是无处安放的无措,只盯着地面,压根儿没敢抬头。
也正因此,他错过了魏满将贞洁帕展开,看着上面的一块血迹发笑的模样,“拿这个做什么?”
"书里不是说你们这里……”应珣似乎是觉得不妥,噤了声,苦思冥想一会儿,换了个更小的声音“你们女子出嫁后,不是都看重这个吗?”
他看书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魏满忽然想笑,她勾了下唇,将帕子扔回给应珣。
不知道应珣从哪里看的这种说法,她是没有听说过的。应珣昨日那样困,病殃殃的,睡一晚上脑子也病的莫名其妙。
看魏满的样子,应珣就知道闹了个笑话,他缩了一下手指,揉了揉红的滴血的耳朵,气急败坏的喊一声,“许灯!”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