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用水打湿后,空气中扬尘明显少了许多,不会呼吸几口气就鼻子痒得想打喷嚏了。
周灵在后院的杂物间里找到了扫帚簸箕和几块幡布,分给周岩一块打湿的幡布,让他先去把柜台擦干净。
周芸年纪太小,周灵把她抱到靠墙的凳子上坐好,找了两只草编的蚱蜢塞到她怀里:“小芸坐这儿歇息会儿,自己玩一玩,不要乱跑噢。”
周芸冲阿姊甜甜一笑,软糯的童音应了声好。
“真乖。”周灵忍不住抬手掐了把眼前软乎乎的小脸蛋,又嫩又滑,像刚出锅的水豆腐。
周灵意犹未尽地放下这极好的手感,拎起扫帚,先把房梁上倒挂的蛛网扫下来。
客栈的地面铺的是青石砖,尽管有些坑洼了,但还算好清扫,用水冲洗地面,浑浊的水流带走灰尘汇集到门边低洼处,顺着门外的细水沟缓缓淌走。
反复冲上几遍,方才灰扑扑的地面便透出干净的底色,整个大堂瞬间显得亮堂了起来。
周灵满意地翘了翘唇角,洗了块幡布去擦洗桌椅。
刚擦完一套桌椅,便听见周岩唤她:“阿姊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周灵擦桌子的手顿住,心下一惊,难不成是发现了大蜘蛛还是大耗子?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诶,原来都不是。周岩是在柜台下面发现了一本破旧的“书”,才喊她过来瞧。
她悬起的心安然落回去,扶额默想:“自己吓自己……”
“阿姊,我不识字,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周灵翻了翻他递过来的“书”,只见里头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银子的收支明细,还有米面粮油等物什的采购与消耗情况。
原来这是一本账册。
账册记录到去年年底便截止了,后面都是雪白的空页。
这应该是周老爹关店前的记录,周灵抚过上面的字迹,想起周老爹临终前的嘱托。
他当时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应该是想交代她接管客栈的事宜,希望她重振客栈,拉扯大两个幼弟幼妹。
斯人已逝,她如今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让客栈顺顺当当地重新开业,完成周老爹的遗愿。她跟周岩简单解释了两句,然后把账册郑重地收起来。
柜台的浮灰被擦净后,露出红木润泽的底色。这柜台大约是当年客栈刚开时打的,当时周家还没因病返贫,舍得花银子打了这红木的柜台,沿用数年依旧光洁如新,摆在这儿颇显贵气。
周岩收拾好柜台,见一楼大堂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便提了扫帚要往二楼去。
周灵赶忙拦下他:“那木梯坏了,走上去怕摔着人。今日不急着上去住,你去把后院伙房拾掇一下,咱们先在伙房将就几日。”
周岩瞪大了双眼:“伙房?阿姊你确定那能住人吗?”
周灵想起来,周岩之前寄养在乡下姑母家里,对客栈不熟悉,自然不清楚后院伙房里头其实还有一处小隔间。
她领着他往后院去,伙房旁边一扇门,推门进去是杂物间,杂物间尽头一拐,竟还有一条狭小的走道,通往一间不大的卧房,里头摆了几条木板搭出来的简易床架,上面铺着薄薄的草席。
“没想到这儿真能住人啊……平时都是谁在这儿睡呀?”周岩一屁股坐到床边的草席上,感觉到身下的床板硬得咯人。
周灵搜寻原身的记忆,答道:“客栈以前请了伙计跑堂的时候,这里一般是跑堂睡觉的地方,离前后门近,夜里听见动静方便起身开门。后来客栈生意冷清下来,爹娘便没舍得再请帮工,夜里多是阿爹睡在这儿守夜。”
说着,她推开窗户,外头的阳光洒入,隐约的人声鸟鸣也随风飘进来,冷清的小屋被裹挟进了不远处的繁华市井中,多了几分烟火气。
周岩懂事地点点头,想想老爹常在这儿守夜的辛苦,不再抱怨这里简陋的住宿环境,闷不吭声地从包袱里掏出他们从乡下带来的铺盖,摊平在床架草席之上。
草席上垫了一层旧棉絮的薄褥子后,还是硬邦邦,但没那么咯人了。
收拾好晚上睡觉的地方,周岩继续打扫旁边的伙房和杂物间,周灵又返回大堂把剩下的桌椅给擦了。
整整换了五桶水,周灵才把大堂的四套桌椅、楼梯扶手,还有各种犄角嘎达的角落给擦洗干净了。
她洗净手站到门口处,朝里头放眼望去,地面干净光洁,朴素的家具表面擦净后反射出温润的木色光泽,整间客栈焕然一新,洁净得令人心神愉悦。
“怎么样,我打扫完这里漂不漂亮?”周灵心情颇好地逗弄坐在边上的周芸,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话里的意思。
扎着俩冲天辫的小女孩见阿姊笑容满面,也跟着乐呵地笑:“漂亮,漂亮。”
不知在说客栈漂亮,还是阿姊漂亮。
“真是个嘴甜的宝宝。”情绪价值拉满,周灵忍不住挼了挼她的小辫子。
“阿姊,快来看看,这又是什么!”后院传来周岩的呼声,隐隐透着点兴奋。
这小子又发现什么宝贝了?周灵疑惑着,撩开帘子往后院走去。
她在伙房旁的杂物间里找到周岩,见他蹲在地上,好像扒拉着什么东西。
周灵走近了一看,地上搁了块木板,木板下边好像有缝隙,似乎藏了东西。
掀开木板一看,底下竟是一方地窖!
周灵隐约回想起来,原身的记忆里,伙房旁边的确有一处地窖,平日囤了些耐放的食材。
可周老爹回乡前,基本把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地窖里如今还能剩下什么?
她正思索着,周岩却耐不住性子,泥鳅一样就要往地窖里钻,她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了。
“你这莽撞孩子,地窖不能随意下,尤其封闭了那么久的地窖,有可能会闷死人的。”
周灵拉开他,等地窖通风了一阵子,再抛了根点着的木柴下去,见火光没有立即熄灭,才顺着梯子往下走。
周岩也跟在她身后爬了下来。
地窖里昏暗,幸好墙边钉了一盏油灯,周灵掏出火折子点燃,整个地窖便笼罩在昏黄的火光中。
“原来这地窖也没多大啊……”周岩伸展手臂比划,语气略有失望。
周灵失笑:“咱们家又不是地主,还能挖个地库藏宝贝么?”
不过地窖里的确立了三个封口的黑坛子,不知装了什么宝贝疙瘩。
周灵小心揭开其中一个坛子,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辛酸味,难道什么东西放坏了?
她揉了揉鼻子凑近一看,暗色的菜疙瘩整齐码放在坛中,浸泡着黄褐色的汁水……这应当是酱菜?
她让周岩折返去橱柜里取了干净的碗筷过来,夹了一块菜疙瘩出来,谨慎地尝了一小口。
脆爽的酱菜在口中爆开,浓郁咸香的风味令人口齿生津,让空腹干活半天的周灵一下子觉得饥肠辘辘。
这酱菜味道不错,应当没坏,而且还挺开胃的,就粥就饼皆宜,简单凉拌或是跟肉炒,都会是酸香过瘾的下饭好菜。
周岩眼巴巴地望着她瞧,看见她嚼得津津有味的表情,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肚子咕咕叫呢!”周灵笑着打趣他,转身也夹了一块酱菜给他尝尝。
周岩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塞进口中,一边细嚼一边不服气道:“阿姊,刚才你肚子也咕咕叫了耶……”
周灵:……
好吧,忙活一下午,骗得过脑子却骗不过自己的胃,本就空载的胃被这开胃爽口的酱菜勾引得,一下子更饥火烧肠。
再尝尝另外两个坛子的咸淡,她就该上去觅食,准备晚饭了。
另两个坛子依次打开尝了尝,也都是酱菜,只是腌的蔬菜不同,一个是酸豆角,另一个是酸萝卜,但都同样酸脆爽口。
周灵每样夹了一小碟,端上去准备配晚饭吃,然后将三个坛子小心封回原样,免得放坏了。
“咦,这是什么……”周灵眼尖地瞥到其中一个坛子下方,好像压住了什么东西。
周灵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深知藏在这种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小玩意,一般都是很有用的线索。
她把坛子抬起来一点,让周岩把底下压着的东西抽出来——
“阿姊,好像是张字条……”
周灵把叠成豆腐块的字条展开来,往油灯下一照,上面记载的竟是制作酱菜的方子!从食材配料到腌制时长都详细写在纸上。
她眼前一亮,惊喜得暂时忘了腹中饥饿。刚才她还暗中发愁,酱菜以后吃完了不知怎么续做,没想到酱菜方子就藏在坛子底下。
周灵把酱菜方子小心收好,熄灭油灯后爬了上去,搬回地窖口的木板挡住入口。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暮色四沉,街坊邻舍飘过来起灶弄饭的诱人香气,直把人腹里的馋虫往外勾。
包袱里还有从乡下带过来的干粮——三个干得发硬的窝窝头,周灵本想拿这窝窝头蘸酱菜,就着凉白开吃一顿,就算做今晚的晚饭了。
毕竟他们前些日子在乡下,每日都是这么对付着过的,吃糠咽菜是寻常,甚至还没有咸香可口的酱菜。
可附近人家的炊烟里带着蒸米饭的香甜,猪油荤腥的脂香,随晚风飘荡进院子……就显得那几个窝窝头,格外难以下咽。
“阿姊……我们晚上吃什么呀?”周岩试探地问周灵,虽没明说,但看得出被邻居家的饭菜香味馋坏了。
不止是他,连坐在门边凳子上的小丫头,都一边吮手指一边流口水。
“饿啊……阿姊,饿饿……”周芸发出含混的口水音,嗷嗷喊饿。
周灵自然也想吃顿好饭,只是她手里虽还有些铜钱,但此刻天昏日暮,也碰不到卖米面肉菜的集市了……直接去其他食肆里吃一顿,又太奢侈,最好还是能买些食材来自己做,比较精打细算。
她站在客栈门口踌躇片刻,瞧见不远处院子里的炊烟,忽然想起来曾阿婆家就在对面。
她抓了把铜钱揣身上,走过去叩响曾家院落的门,打算花钱从阿婆那买点口粮应应急。
周岩和周芸坐在门口,翘首以盼阿姊带好吃的回来。
不多时,周灵提着几个布口袋,鼓鼓囊囊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