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灯会是府南城最重要、最热闹的日子,坊间流传有“此生未观府南灯,枉来人间走一遭”的说法,南宋陆游曾写道“一别秦楼,转眼新青,又近放灯。”便是要说的这灯会。
府南大道沿街立满竹架,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灯笼悬挂其上,琳琅满目,灯火灿烂遮天蔽日。
人在布篷下穿行,举头不见天光,眼中是灯火万盏,谓之“瞒天过海”。
这是府南的盛会,亦是天下的盛会,吸引四方来客。
孟深深到的时候,正赶上盒子灯登场,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水泄不通,多是拖家带口领着小孩子来看的。
匠人将引线点燃后便迅速退开,火星顺着引线燃下去,露出第一层,是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小灯笼,层层叠叠垒起来,引得围观者齐声喝彩。
等到引线烧完,第一层便掉落到地上,第二层在万众瞩目中露出真容。是个一人高的花瓶样式,上头画了清逸出尘的兰花。有人认出这是绘画新秀邓庭的亲笔,竟只在第二层,想来后头不是大手笔都说不过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呼声。
孟深深艰难挤到前头,好不容易站稳,盒子灯已经燃到第九层,她指着上头的五谷丰登图激动不已:“彩灯界的天花板,名不虚传!”
沈郁倒是平静多了,只微微颔首,轻摇折扇,似乎见得多了便少了惊奇,只感慨匠心出彩。
盒子灯共十五层,最后一层称为顶珠,由许多不规则的花环灯笼构成,寓意生生不息与幸福。
随着盒子灯熄灭,破空之声如利剑划开夜幕,无数的璀璨烟花在远处绽放,神女灯组也在此刻骤然亮起,照得府南城恍如白昼。
孟深深连忙闭上眼睛许愿:先保佑她有一颗过目不忘的脑子,早日脱离愚蠢人设。再保佑她赚大钱,不靠男主也能过上挥金如土的幸福生活。
孟深深越想越爽,似乎下一秒就能实现,唇角忍不住的上翘。
早春天冷,风嗖嗖的向她涌来,打断了孟深深的美梦。她睁开眼,见到罪魁祸首沈郁在摇一把黑不溜秋的扇子,孟深深嘴角抽搐。
能不能别装!
整条大街上除了你还有谁大春天的摇扇子!
孟深深倾身过去,一只手取走折扇,微微笑着抬头看沈郁。沈郁不知所以,面无表情。
下一秒,孟深深手腕翻转,扇面弧线汇聚成点,瞬间收拢。她双眼瞪得圆圆的,真诚发问:“阿兄,你不冷么?”
沈郁:“不冷。”
孟深深微微一愣,像是突然被哽住喉咙。
这么不解风情的直男男主也是少见,不过谁让她不是女主呢。孟深深遂放弃迂回战术,直白说道:“我冷。”
沈郁低垂眼帘,漫不经心敷衍道:“嗯。”他修长手指接过折扇,轻巧撑开革带,将折扇别入腰间。
见此,孟深深心满意足。
好歹是亲哥哥,人性还是有几分的。
她看向周围微笑着,虔诚闭眼许愿的人群,问:“阿兄为何不许愿?”
沈郁向着神女灯组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仿佛这作为府南城千年信仰的存在,在他心中都无法激起波澜。
他道:“自欺欺人,何必信她。”
孟深深看向他身后,似乎隐隐升起的灼人光芒,不禁感叹道:伟大的唯物主义者!
远处发出欢欣雀跃声,孟深深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她跑到石桥上,见到制作精美的“鲤鱼灯”一马当先漂在前头,手捧荷花灯的百姓密密麻麻,沿河岸站立,目光灼灼,追随头灯的方向。
放河灯开始了。
孟深深作为一个常年活跃在朋友圈的打卡狂热者,对追热点这件事情发自内心的热衷。
许愿,她得去。
放荷花灯许愿,绝不能错过。
作为神明的虔诚信徒,孟深深小有感悟,心诚则灵,在某种程度上能加强心理暗示,促成想要达到的目标。
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忙指着远处的摊位,笑盈盈的侧着脸对沈郁说:“阿兄,一起去放荷花灯。”
沈郁淡淡看向高楼上一盏鸟禽羽毛剪制的华丽的孔雀灯,灯后的窗框内,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他毫不犹豫的坚定说道:“你自己去。”
自己去便自己去,孟深深倒是无所谓,没有一点被拒绝的失落。
她捧着荷花灯,小心的往河边挪。岸边挤满了人,还有后头虎视眈眈候着的,孟深深须得十分小心才能护住单薄的荷花灯。
眼看着有人离开,孟深深窜过去正要卡进两人中间时,一片青色的袖衫盖住了她的灯,那人的胳膊肘还硬生生戳了孟深深心窝一下,逼得她后退半步。
这又是哪里来的王八蛋!
孟深深气得牙痒痒,想当众吼他,催他去后边排队。
荷花灯的火苗爬上青色袖衫,趁着火势微弱,孟深深忍着愤怒拍了他一巴掌。
青色衣袍回过头,见到一个横眉冷对的小姑娘,讨打似的笑:“这位妹妹,先来后到。”
这人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看起来二十出头,比沈瑶大不了几岁,怎么如此不要脸。
孟深深气极反笑,稚嫩的脸蛋露出荒谬的讽刺:“谁是你妹妹?!”说罢,她转身往上游走,另寻个好位置放灯。
结束时,她回身望向石桥,沈郁不见踪迹,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不识路的孟深深捧着果干坐在石桥台阶上等,等她的好哥哥良心发现,返回来捡落在路边的妹妹。
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偶有浪子见她落单,不知好歹的上前调戏:“这位妹妹可是在等我?”
孟深深犹带婴儿肥的脸颊微动,柔软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话语:“什么东西?”
浪子面色一变,正要发作,一柄凛冽长剑笔直抵住他心口,将他逼退。
长剑的主人挂着笑意,厉声说道:“滚!”
浪子讪讪退后,骂骂咧咧而去。
孟深深循声回头而去,他逆着光,面目不甚清晰,但胜在轮廓硬朗流畅,鼻梁高挺,小巧的黑痣令人见之不忘。
孟深深一下子便想起来了,河岸旁,荷花灯,那个插队的青衣少年。
虽是帮了她,但孟深深的脸色也没好看几分,她干瘪道:“谢谢你。”
青衣郎君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随手路过帮了忙,见孟深深回头才惊觉巧合,说:“是你!烧我袖子的小气妹妹!”
孟深深无语极了:“我可没烧你,是你自己袖子搭上来的。你抢我位置在前,我不与你计较,仍帮你灭了火,你帮我在后,便当两清。”
青年觉得好笑,如此界限分明,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嘴硬女孩儿,倒是像极了师父豢养的暴脾气灵兽。
他一时兴起,又道:“那河岸可有写你名字,怎么能叫我抢你位置?但你烧了我的衣袖,却是真真切切的,现下我又帮你赶走恶人,怎么说也是你欠我两回。”
孟深深腾的一下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大叫:“你不讲理!”
青年浅笑着摇头:“据理力争罢了。”
哪里是据理力争,分明是玩世不恭,把她当乐子逗弄。他既然没有恶意,孟深深也懒得再与他纠缠,转过身径直下了台阶。
对付这种人,就应当不把他放在心上,让他自己唱独角戏。
走出石桥,灯会已近散场,大街上人口稀疏,灯火昏沉。
沈郁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影,孟深深一直在脑海中回忆来时路。要是沈郁真扔下她,也得自己找回家才是。
身后脚步声稳健响起,孟深深猛地停下,回头搜寻声音来处,看到青年双手环抱胸前,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见她回头,青年也不遮遮掩掩,坦然上前,立在她身侧:“回不了家?”
孟深深神色戒备的看他:“跟了我多久?”
青年略一沉吟,道:“见你下桥,在大街上窜了几个来回,我想着你应当是迷路了,这才跟过来,约莫也就半刻钟左右。”
真是个闲得发慌的好心人。
孟深深继续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嘴角噙着笑意,微微歪头倾身向下,眼中满是戏谑:“妹妹,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