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这会成功,”奥恩抱怨。
他的抱怨换来了情报大臣琼达在他后脑勺上的一掌。
“别动!”披着鼠色狼皮的瘦削男人愤怒地把一撮掉下来的小胡子重新黏回了王子的上嘴唇,“我让您不要再说话了。如果您嘴唇周围的皮肤一直移动,我没法给您化妆。”
“不舒服。”
“您就当是体验一下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情报工作者的日常,行吗,”琼达又把一撮扎人的假胡子按在了他的脸上,“您的哥哥就没有一点抱怨。”
奥恩看了看安恩,哥哥只是沉默地看着天花板,他引以为傲的金发已经变成了浮夸的深红色。
“我觉得安恩只是失去了生活的意志,”奥恩说。
“胡说八道,不过是一点染料而已。”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可不会这样评价国王的旨意——您能不能不要再说话了,殿下?”
奥恩闭上了嘴,不想再挨一次打,但安恩叹息着,替弟弟发言。
“奥恩说的对,”他说,“我不知道舅舅到底是中了什么样的邪,才能想出来这种主意。让我们两个扮作铜山前来的猎人诸侯贵族,接近二位公主,引诱她们交出订婚信物,试探她们对于王子的忠诚?这种行为让我感觉很——”
“卑劣,”奥恩接口,一撮毛从他的上唇掉了下来。
琼达怒目而视。
奥恩可怜兮兮地看着情报大臣。
终于,琼达也在小王子练习了多年的水汪汪目光下败下阵来。
“好吧,说实在的,我也不懂芬法尔在想什么,”他承认,“我是命令的执行者,他让我伪装你们两个的身份,我就这么做。我不揣测国王的旨意,这是我的信条。我是局外人,但如果我是你们,我就把它看做一次机会——从婚姻中简单地脱身而出的机会。婚约里面写明白了,双方不得丢失或转赠订婚信物,违约者视作不忠。你们就把它当做一次秘密行动,让她们两个短暂地喜欢上你们扮演的角色,偷回或骗回你们给出的那两枚戒指,一切结束。”
“问题就出在这,”安恩说。
“什么?”
“你的用词。偷和骗。让我感觉很不好。”
“我干情报的,”琼达耸了耸肩,“我没啥道德感。”
“要是我们伤害到两位公主的感情怎么办?”
“要是她们在意你们,在意这场婚姻,那她们才会被伤害到。没有感情何来的伤害?再者,说不定她们也乐得摆脱这两枚戒指呢。”
“三族之间的外交怎么办?”
“反正丢掉信物的不是猎人,”琼达又耸了耸肩。
“你真的没什么道德感,”奥恩闷闷地说,他的嘴已经被短短的胡须盖住。
“干情报的都这样。”琼达轻松地拍掉了手上沾着的几根假胡子,退后了一步,满意地检查着奥恩的脸。“很高兴见到你,来自西部铜山的奥玛阁下,”他向他夸张地鞠了一躬,随即转向安恩,“也很高兴见到你,来自西部铜山的安玛阁下——啊,再加上这两块狼皮。”他把两块浅灰色的皮毛扔到了他们的腿上。“铜山狼皮——纯动物毛,殿下!不是从死者身上扒下来的,我还没有道德败坏到不敬逝者的地步。”
抖开狼皮,两个王子都不自信地站起来,对着房间中的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浅灰色的毛皮覆盖了他们的身躯,金熊皮和黑熊皮依照舅舅的命令,被“绝对安全”地锁在王子寝室的银箱子中,安恩的金发变成了红铜色,奥恩的下巴上则长满了毛茸茸的胡茬,兄弟俩的锐利鼻子被改造得曲线柔和,浓密的剑眉被修得更细,眉峰被削平,至高山王族血脉中的攻击性气质被弱化了,取而代之的是铜山猎人朴素粗犷的长相。
“怎么样?”瘦削男人喜滋滋地端详着他的作品。
“我看上去真丑,”奥恩说。
“我丑的惊世骇俗。”安恩说。
“滚吧,”琼达说。他把他们两个踹出了情报大臣的工作室。
“我只是实话实说,”奥恩难以置信地说,和安恩一块穿过山底下的曲折回廊。
“我知道,弟弟,我也是实话实说,”安恩苦恼地揪着自己的红色卷发,“但现在开弓也没有回头箭了。”
“舅舅想要什么时候把我们‘重新引荐’给两位公主?”
“公开法庭结束后。”
“要我说,这也实在太冒险也太夸张了,安恩。”
“不,弟弟,没有安恩和奥恩了,你不记得了吗?安恩和奥恩已经在今天早晨出发回到银山了,因为他们的妈妈芬恩病了。我们是安玛和奥玛,来自铜山的诸侯贵族兄弟。一个长着一头难看的要命的红头发,一个长着搞笑的毛茸胡子。”
“蠢死了。”
“我知道,奥玛。打起精神来吧,要是我们运气好的话,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蠢死了,安玛——哦,我们得把手上的戒指收起来,”奥恩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中指上缠绕着一个朴素的金环,同样的,一个戒指也带在安恩的左手中指上,那是一枚镶嵌着橄榄石与蓝宝石的银环,“安玛和奥玛肯定不会在手上戴着属于金原野和湖林的订婚信物。”
“是啊,安玛和奥玛根本不认识两位公主。”两兄弟都疲惫地叹息,他们走上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从最深的地底走上兄弟俩位于山巅的寝室。戒指被妥善的安放,奥恩躺在自己的床上,举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庞,大声抱怨,安恩不安地来回踱步,马上,公开法庭就要结束了,舅舅会把他们两个重新带到公主的面前,像介绍陌生人一般介绍他们。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引诱、撒谎、欺骗。
这不会成功的。
寝室的门被推开了,安恩转过头去,奥恩从床上一个打挺坐了起来。芬法尔舅舅和芙瑞雅并肩站在门前。舅舅依旧穿着华美的衣饰,沉重的金环压在他的黑发上,他打量着两位侄子。“琼达又完美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他打量着他们,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芙瑞雅抱着双臂,疏离地看着,她穿着王后的长袍,兔皮紧紧地包裹着她,她的头上是一个华美的冠冕,冰冷地闪烁着。安恩和奥恩等待着国王与王后的指示。
国王伸出了手。
“来吧,安玛和奥玛阁下,从铜山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有责任将你们引荐给同样尊贵的贵客。”国王的声音低沉,两位王子走上前去,被国王带领着穿过回廊。
芙瑞雅跟随着。
“这不公平,”她突然对国王说。
“你有你的信念,我有我的,”这是舅舅的回复。
“你不能操纵你的侄子。”
“你有那两个异族人作为士兵,我也有我的,”国王轻蔑地微笑了一下。
“她们不是——”芙瑞雅愤怒地张开了嘴,但国王突然将她拉近了自己的身旁,他用力地拽着她的手臂,让他们之间呈现出一种古怪而痛苦的亲昵。“我的妻子,”他轻声说,“前面就是两位公主所在的宫室了,我们难道不应该为她们做个美满的榜样吗?难道你不愿他们在爱情中获得如我们一般多的幸福吗?”
“当然,我的丈夫。”她甜美地说,却像一只毒蛇在喷溅着报复的毒液。
“很好。”
画着花卉与飞鸟的门被卫士打开,国王与王后手挽着手走进为贵客安排的宫室。两位公主正坐在大厅中的火炉前,艾尔达无聊地借着火炉研究自己的鹿蹄,西格蕊在阅读。她们看到了来人的身影,从座椅中站起身来,点头行礼。安恩和奥恩尴尬地站在后方,艾尔达探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梭巡,西格蕊礼貌地看着房间的某个角落。
“尊敬的艾尔达殿下,尊敬的西格蕊殿下,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这座山宫中的另外两位客人。安玛与奥玛,冬盾与冬矛,铜山乌尔玛之子,他们远道而来,进献珍宝,而我也回馈他们同样热情的款待。他们将在这里逗留,直到风雪稍歇,春日解冻。”国王向他们两个挥了挥手,于是他们走上前去,抚胸行礼。奥恩的心在狂跳,艾尔达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胡须,她难道认出他来了吗?
绿眼睛一眨。
“啊,安恩和奥恩的名字与你们好像,”她说。
“我们的历史中曾经有一对伟大的兄弟,名为安维与奥维。很多父母会选择他们的音节为兄弟命名。”国王滴水不漏地解释,“既然安恩与奥恩已经回到了他们的母亲身旁,我想安玛与奥玛可以作为你们在这座庞大山宫中的陪伴,殿下。”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可以的,”艾尔达愉快地说。
“感谢您的周到考虑,”西格蕊则简单地点头。
“很好,那么,请允许我与我的妻子暂且离开,把这个美好的夜晚留给你们,”国王低声说,“愿你们相处愉——”
“我想留下来,”芙瑞雅说。
国王着他的妻子,王后看着她的丈夫。
“如你所愿,”国王平静地说,随即离开了,画着花鸟的大门重重地关上,芙瑞雅发出了一声轻笑。她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像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请公主和两位冒牌贵族在火炉旁坐下。安恩挨着西格蕊,而奥恩坐在艾尔达身旁的地毯上。猎人王后柔和地清了清嗓子,与安恩一块,为西格蕊讲解起了猎人王国的构成。但艾尔达没有加入或聆听他们的对话,她只是无聊地盯着炉火。
奥恩看到哥哥送给艾尔达的银戒指在炉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好吧,他有任务,他必须和她聊天。奥恩寻找着开启对话的合适开头。我是奥玛,一个从铜山来的蠢贵族,我没有见过艾尔达,我不认识她。我只是一个愚蠢的贵族,动动脑子,奥玛会在这个情况下说什么呢?奥玛会在这个情况下说什么呢?
“尊敬的艾尔达殿下,”他鼓起了勇气,“我从来没有见过林人,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的话,我有一些问题想问您,您愿意回答我吗?”
“当然,奥玛阁下,”艾尔达低下头,微笑着看他。
“请问,林人会在春秋两季换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