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林

    “动起你的脚来,芬法尔!”哈里克在他的耳边怒吼,顺便给他的胸前来了狠狠一击。

    芬法尔举着手里的斧子。

    “动起来,芬法尔!”又是愤怒的一击。

    芬法尔像放弃求生希望的人一样站着。

    哈里克咆哮着,练习用的钝剑再次落在他的胸甲上,芬法尔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沙地里。他的头盔跌落,黑熊皮扑起一阵尘土,他的头发里沾满了砂砾。哈里克甚至没有费心去扶他。“我为你感到羞愧,嗯呢,”战士居高临下地看着国王,“为你羞愧。”

    芬法尔盯着头顶的岩壁。

    “你不能每个下午都跑到训练场,心烦意乱地把我从队伍里揪出来,只是为了让我毫无成就感的揍你一顿。我有事情要做,新编入卫队的小伙子们等着训练,老战士们要到山外头找乐子,我很忙,芬法尔。你最好让我的时间消耗得有些价值。”

    芬法尔一动不动,卫队长小心翼翼地用靴子尖踢了踢他的腰。

    “你死了吗?”

    “没死,”国王虚弱地咕噜,“但也快了。”

    “到底怎么了,芬法尔?你一周前还兴致勃勃地吵着闹着要去见你的心上人,带着那种愚蠢的微笑,现在你只是跑到我面前让我揍你,拒绝踏出山宫一步,表现得像头发病的野猪。芬法尔,尽管你是我哥们,但我真受不了你的叽叽歪歪了。你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陛下。”

    “那就是问题,”芬法尔甩了甩一只手。

    “什么?”

    “你说的话。”

    “我说啥了?”

    “心上人。”

    “嗯呢,那咋了?”哈里克不耐烦地挥舞着手里的钝剑,“你不是恋爱了吗?”

    “暗恋。但奥恩跑到芙瑞雅面前,告诉她我爱慕她。”

    “那咋了?”哈里克看上去更不耐烦了,“我看不出来有什么要烦恼的。”

    “你不懂,哈里克!”国王绝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美好的暗恋就被那只小熊崽子给毁了!你见过芙瑞雅吗?你知道她有多么高贵的气度吗?这不冒犯吗?要是她生我的气怎么办?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现在第二次见面也被毁掉了——如果一个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跑到你面前,然后说她无可救药地对你一见钟情,你会怎么想,哈里克?”

    “我会感到荣幸,”哈里克难以置信,“不然还能是怎么样?你的思路怎么会这么奇怪,芬法尔?”

    国王瞪着眼。

    “当时她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没敢看她,拎着安恩和奥恩跑了。”

    “我想这种懦夫行为才会真正冒犯到那位女士,”哈里克干巴巴地评论,“纯粹的懦夫,嗯呢,芬法尔,完全可耻。更别提你在之后一直故意躲在山里,不去见她。”

    他不应该说这些话的,因为芬法尔的精神明显恶化了。

    “我完了,”国王简单地说。

    哈里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你不许完,你要是完了,至高山也就真完了。我不想让历史记载一位蠢货国王有始无终的暗恋导致了王国的崩塌。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打扮好自己,把头发理顺,沙子拍干净,然后给我走到那块该死的树林里,然后把你的感受告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护树人女士。如果她对你也有好感,那你就接着谈你傻乎乎的恋爱。如果她真的感到冒犯,从此不愿意见你,你就赶快把你多愁善感的大头从树林里移回来,从此不再想她,嗯呢,一切结束。”

    芬法尔像只鹿一样盯着他。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会,陛下。趁着安恩和奥恩还没有从芬维克那里滚回来,你最好赶快行动。”

    芬法尔只是看着他,头发里全是沙子。

    总有一天,王室中会出一个真正的弱智,然后带着我们所有人走向毁灭,哈里克想。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用力地推着他向通向西侧森林的后门走去。芬法尔甚至没有挣扎,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温顺。直到哈里克为他打开那扇青铜铸成的大门,夕阳的光辉照到他的眼睛时,国王才突然像蝙蝠一样扑腾了起来。但哈里克早有准备,他把他用力地往外一推,青铜门在他的身后用力地合上了。

    有铁锁转动的咯吱声。

    “你不用回来了,去白牙岩等我们——你别想缺席今晚的月圆狩猎!”哈里克洪亮的声音隔着大门传来。

    “我是国王,你不能把我关在自己的山外。”

    “嗯呢,陛下,你也别想着走前门!如果你还想回来,就去白牙岩!”

    “我是国王,”芬法尔再次虚弱的抗议。

    但门后寂静无声。被拒之门外的国王转向西方,慢慢地向着山脚下的白杨林走去。距离月亮升到山尖还有许久,他可以一直在白牙岩下坐着,直到狩猎队的集结,并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郁闷着,绝望地单相思着,但那样太傻了。同时,哈里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她讨厌我,那我就彻底地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如果她不讨厌我——

    哦,别给自己太多希望,芬法尔。

    芙瑞雅并没有对他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不是吗?虽然她告诉他如何呼唤她的名字,还许诺教给他更多的草药知识,但那也许只是客套,或者出于补偿,因为她冲他大喊大叫。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那颗最为高大的白杨出现在他的眼前。

    “芙瑞雅,”他对着树喊了第一声。

    没有护树人的身影。

    “芙瑞雅,”他又喊了第二声。

    护树人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芙瑞雅没有来。沮丧逐渐充满了芬法尔的内心。“芙瑞雅!”他对着树恳求,“我不是故意逃避这一切的。”他不知道护树人和自己的树究竟有什么联系,但他希望芙瑞雅能听到他的声音,“我真的抱歉,我不应该通过我侄子的胡言乱语向你表示我的爱慕,你能原谅——”

    “你为什么在和我妈妈道歉?”一个好奇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芬法尔转过身来。

    芙瑞雅站在她面前,拎着竖琴,夕阳让她流光溢彩。

    “你为什么在和我妈妈道歉?”她重复了一遍,“芬法尔,你还好吗?你为什么看上去有点苍白?你生病了吗,是山里没有人能治好你吗?你放心,我在这呢。你头晕吗?”

    “啊,”芬法尔说。

    芙瑞雅的妈妈。

    “我想我要晕一会,”他说。

    然后他以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靠在了芙瑞雅妈妈的身上。

    他的头重重撞到了树干,一片黑暗中,芬法尔听到芙瑞雅慌乱的脚步声。一双凉爽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探向他的脖颈,感受着他的脉搏。她的动作温柔,令人安定,但当他意识芙瑞雅的手真真切切地放在他的皮肤上时,他的眼睛迅速睁开了,刚好对上芙瑞雅的眼睛——哦,我要再晕一会,他想。她离他太近了,她的眼睛充斥着令人疯狂的浓郁翠绿,像融化的宝石、深邃的湖泊、夏日的森林——

    “你是真晕还是装晕,陛下?”芙瑞雅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看上去为什么呆呆的?”

    芬法尔才想起自己靠在芙瑞雅妈妈的身上。“对不起,”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顺带着给白杨树也鞠了一个躬,“实在对不起,女士。”

    “你为什么一直在道歉?”

    “说来话长,我能和你找一个……呃……更私人的地方进行谈话吗?”

    “我想这片森林就没有真正私人的地方,不过,溪边怎么样?托尔加爷爷是个安静和蔼的老人,我想你应该不介意他在旁边。”

    既然托尔加已经听到了那天的尴尬对话,再让他多听一些也没坏处了。芬法尔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芙瑞雅走向茵格尔溪。夕阳斜照,整片森林都像通透的黄水晶。芙瑞雅自在地拨弄着怀中的竖琴。

    “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向我妈妈道歉,”她回过头。

    “我以为那是你。”

    “你为什么觉得那是我?我不能同时既是人又是树——难道猎人能以人和兽的姿态同时存在吗?”

    “可是,你让我到那棵树下呼唤你。”

    “对啊,你告诉我妈妈你要找我,她就会向其他护树人发出消息,消息在树间传递,向四面传开,最后传递给我,而我就出发去最高的白杨下找你。这就是我们传递消息的方式,陛下,你怎么会以为那颗树就是我呢?”

    她看上去被彻底的逗乐了,而芬法尔为自己的错误而脸红,当茵格尔溪清凉的流水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几乎想要扑进水里,镇定自己发烫的脸。护树人微笑着把他领到溪边的石头前,示意他坐下。她则坐在他面前一片低矮的香草从中,翠绿的眼睛狡黠地一眨。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她说。

    棕眼睛看着绿眼睛。

    “我为我一周前的慌张而道歉,”他低声喃喃,“我也为我这一周的逃避道歉。芙瑞雅,我的侄子奥恩并没有中暑,或是在中午吃了毒蘑菇。他说的是对的,我对您抱有不切实际的爱慕。您如果为此讨厌我,我会离开,不再打扰您和您的族人的生活。可是,您有可能爱——”

    国王的声音嘶哑了,他说不出话来。你有可能也同样爱上我吗?他想问,芙瑞雅,你能给我与你相爱的机会吗?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几次相处算不上愉快,我是个猎人,你是个护树人。我们生来不同,但你能看到我身上值得去爱的品质吗?你能给我一次走进这个森林的机会吗?

    “你可以试着爱我吗?”他问。

    一阵寂静,芬法尔不敢去看芙瑞雅的脸。哈里克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如果她对你也有好感,那你就接着谈你傻乎乎的恋爱。如果她感到冒犯,你就赶快把你多愁善感的大头从树林里移回来,从此不再想她。说的简单,哈里克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个过程会这么的折磨人?沉默蔓延着,他鼓起勇气,悄悄抬起头,去观察护树人的神情。芙瑞雅看着手中的竖琴,似笑非笑。

    “想听我弹竖琴吗,陛下?”她轻轻说。

    “什么?”

    “我说,”芙瑞雅的绿眼睛温柔地闪动,“你想在这陪我坐一会吗?”

    哦,那一刻,芬法尔的脑子破天荒的搞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求之不得,”他说。至高山的国王从那块长着青苔的石头上站起身来,走下溪边的斜坡,坐在了白杨林的绿盾的身边。护树人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发出溪水般的叮咚声。茵格尔溪缓缓流动,从燃烧着夕阳赤红的一条熔金变成沉静的深蓝,最后变成黛紫,一点银光从水花间升起。芙瑞雅的身影变得洁白,她专注地弹着,而芬法尔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她。她缥缈甜美的嗓音在林间流转,而所有的树似乎都寂静,弯下腰来听她歌唱。

    “山的眼泪,美丽的茵格尔啊,

    “请你温柔流淌啊,我唱支歌来把你颂赞。

    “我的白杨姑娘在潺潺水流旁入睡,

    “温柔流淌啊,甜美的小溪,

    “不要吵醒她的美梦啊,

    “不要打扰我的爱人安眠。”

    芬法尔仔细地听着,喜悦充斥着他。她不讨厌我,她愿意与我试着相爱。我的白杨姑娘在潺潺水流旁入睡。小溪银白,万物圣洁寂静。月光是那么明亮,它照亮了芙瑞雅,她像银子铸成的一根长矛,一只白鸟,栖息着,歌唱着。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了。

    白牙岩下,哈里克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张开了嘴。

    “芬法尔去哪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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