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山

    “蹄子怎么样?”奥恩——或者说是奥玛,故意问艾尔达。

    “爪子怎么样?”艾尔达针锋相对地反问。

    他们两个一块站在山宫的军械库里,奥恩——铜山来的猎人贵族奥玛,正在欣赏一张长弓,艾尔达抱着手臂站在他旁边,带着挑剔的神色看着他的动作。他们两个刚刚在争吵猎人与林人在武器方面的设计优劣。奥恩坚持林人的蹄子会让他们失去平衡,而艾尔达坚持猎人在披上皮毛后就无法继续使用武器。

    “当你们披上皮毛后,你们就和湖林中的野兽没有区别,”艾尔达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站在她对面的不再是至高山的金发王储,而是一个普通的黑发贵族,她变得更加活泼,也更加咄咄逼人。

    “当你们头上的角勾住树枝,蹄子打滑时,你们就和落入网中的鸟儿没有区别。”

    “所以不长角的女性总是在战斗中占优势,”艾尔达骄傲地摆头,“而一些男性战士会把自己的角锯掉。”

    “那不会很丑吗?”

    “总比在战斗中被猎人俘虏好,奥玛阁下。”

    奥恩半是被逗乐,半是恼怒地叹了口气。自从他问出那个“林人会在春秋两季换角吗”的蠢问题后,他和艾尔达之间的隔阂便消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相互攻击与各种冒犯的玩笑——林人会跪在地上吃草吗?猎人会对着自己的毛皮打喷嚏吗?林人怎么穿裤子?变成野兽后,猎人算是穿着衣服还是没穿衣服?芙瑞雅似乎为这种亲近而高兴,而安恩只是古怪地疏离了他们俩,仿佛被这种富有攻击性的坦率而冒犯,而且随之抵触舅舅的全部计划。他只是跟在芙瑞雅身边,与同样跟着芙瑞雅的西格蕊构成了一种客套的联盟。

    “奥玛阁下,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艾尔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求您别虐待这张弓了。”

    奥恩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像弹弄竖琴一般拨弄着弓弦。

    “抱歉,我只是在想安恩,”他随意地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铜山来的奥玛不应该直接称呼王太子的名字,也没有理由去思索有关王太子的事情。隔着一把斧子,艾尔达奇怪地打量着他,他能感到自己在胡子下的脸颊正在逐渐变红。

    “我听说您与安恩殿下已经订婚,”他为自己找补,“安恩殿下有幸执得您的手。”

    艾尔达很响亮地哼了一声,掂量着一把长刀。

    “反正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她说。

    “您不喜欢安恩?”

    “我的答案根据您与安恩殿下的亲近程度而定。根据您刚才称呼他的亲昵程度来看,我的回答会是我很喜欢他。”

    “要是我不喜欢安恩呢?你的回答会有什么变化?”他诱导着往前走了一步。

    艾尔达环顾了一下空旷的军械室,除了远处门外的两个守卫,这只有他们两个。

    “你先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安恩殿下,”她抱起了双臂。

    奥恩的大脑飞速转动。

    “在我小时候,我父亲带着我去银山觐见芬恩公主,在那我第一次见到了安恩殿下。他和他的弟弟爱搞恶作剧,把我捉弄的很惨。”这是半句实话,在小时候,妈妈曾经尖叫着把安恩从他的婴儿弟弟身边拉开,因为他正在试着喂小宝宝奥恩吃蟋蟀。“所以说,尽管我和安恩殿下的关系还算不错,但如果你想要说点关于他的坏话,我当然洗耳恭听。”

    艾尔达不信任地看着他。

    “我发誓,”他举起一只右手。

    “好吧,”高挑的林人说,“实话实说,安恩殿下很无聊。我想不出来他会搞恶作剧,我也想不出来他会说除了客套话之外的任何话。”

    奥恩难以置信。一个无聊的端庄的安恩!这简直是夸赞了。芬维克伯伯会高兴地晕过去,而舅舅会向天大声唱赞歌,感谢北白熊星终于祝福了他的继承人。

    “有没有细节?”他问。

    “我都没和他相处几天,他就出发去银山了,我能说出什么细节?”林人皱着眉头,“我和他之间的沟通就是‘您好,安恩殿下’,“您也好,艾尔达殿下”,‘再见,艾尔达殿下’‘再见,安恩殿下’,就这样无聊,奥玛阁下。除了客套话,什么也没有。”

    “我认识的安恩可不是这样的——”

    “你眼中的安恩不关我的事,”艾尔达疲惫地放下了防御着的双臂,转而观察一套金光闪闪的盔甲,“反正我才是那个要和他结婚的人。我的后半辈子算是毁了。妈妈赞成联姻,她想加强湖林在至高山的影响力,姐姐有王位要继承,这个任务只好落在我头上——真倒霉!”她突然像一个愤怒的孩子一样摇晃了盔甲,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动。

    这种剖白和随之而来的暴躁吓了奥恩一跳,他往后跳了一步。

    “所以说,你不想结婚?”

    艾尔达用一种鄙夷的态度摇了摇头。

    “你也不想踏足政治?”

    “我根本不懂政治,”艾尔达摊手,“小时候忙着逃课了,奥玛阁下。不过,如果带着鹿群追击‘误入’湖林边境的狩猎队也算政治的话,那我略懂一些。”

    “老天。”

    林人怀念地笑了一下。“毕竟我是林妖之矛嘛,”她说,带着一点点悲伤。

    奥恩打量着她。舅舅要的也许就是这一刻,一个林人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她对猎人的憎恨。她是与他们敌对百年的种族的女儿,她讨厌这座山,她讨厌安恩,她讨厌婚姻的桎梏,她准备着逃离。舅舅要的也许就是这一刻——它来的如此迅速。

    “你有没有想过打破婚约?”他问。

    艾尔达警惕地抬起头。

    “就是想想,”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可不想让妈妈火冒三丈。”

    奥恩举起了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银剑,对着火把的光芒欣赏着。艾尔达中指上的金指环闪闪发光。是时候转换个话题了。

    “关于逃课,我也颇有一些心得,”他说,“毕竟我是冬日之矛嘛。”

    “什么心得?”

    铜山的奥玛眨了眨眼。

    “想走出山宫找找乐子吗?”

    艾尔达的眼睛瞪大了,一只矫健的鹿似乎要从她身上臃肿的冬衣中脱出,但火光沉重一闪,她又退缩了。“怎么——”她瞪着奥恩的眼睛,仿佛要找出陷阱或欺骗的痕迹,“你想干嘛?你不能带着我在这乱晃,我们都是客人,在这座山宫里,我们没有权限——”

    “所以我说我对逃课颇有心得,”奥恩学着她的样子抱起手臂,挑衅般地抬起下巴,“我还正好知道一条通向山外的秘密通道。”

    “你不能带着我去闯祸。”

    “如果闯出祸来,国王说不定会把你遣送回家。”

    艾尔达的脸明亮了。

    “我加入,”她说。

    安恩笑了,亮出了白色的牙齿。他带着艾尔达走出了军械室,两个看门的警卫简单地向他们鞠了一躬,没有再询问他们的去向。芬法尔舅舅一定向守卫交代过“安玛”与“奥玛”在山宫中的权限,这正好给他提供了行动的便利。艾尔达好奇地跟在他的后面,左顾右盼。他们走上一层楼梯,快步通过横贯整个山宫的荣誉走廊。

    墙上挂着数代国王最珍视的猎物,从开国君王芬诺的野猪獠牙开始,然后是一堆牙齿与犄角,甚至还有一块狼皮(属于一个不幸的叛乱贵族)。其中,奥恩曾曾祖父的战利品不见了,只留下一块桃花心木的底座。艾尔达在那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批判地看着墙面。奥恩知道她在阅读底座上说明的金色文字。

    芬诺尔国王,白鹿角,猎于山历三百五十年。

    “哼,”艾尔达说。

    “走了,”奥恩尴尬地说。而在他的曾曾祖父之后,各位国王的战利品忽然全部变得和鹿有关。艾尔达经过三对鹿角,一块鹿皮,在芬法尔舅舅的战利品(还是一对赤鹿角)下做了个鬼脸。不过她没发表什么尖酸刻薄的评论,奥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带着她向前走去。

    在荣誉走廊的尽头,是开国君王芬诺的巨大雕像,他踩着野猪的脖颈,一手执矛,一手持盾,正向野猪的心脏刺去,他的熊皮与他的脊背已经融为一体,让他呈现出半人半熊的宏伟姿态。艾尔达又很小声地哼了一声。奥恩假装没听见。他环顾四周,四周无人。冬季的山中事务繁忙,没人会在下午经过荣誉走廊,只为了欣赏芬诺杀死野猪的英姿。

    他用力地拉下了雕像右侧的火把。

    一阵轰隆声,雕像移开了,露出黑色的洞口。奥恩优雅地对着艾尔达做了一个手势。

    “请吧,公主殿下。”

    艾尔达犹豫地看着那个洞口。

    “请吧,公主殿下?”奥恩又重复了一遍。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害我?”艾尔达再一次抱起了双臂。

    奥恩愣住了,这一问,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艾尔达带出山宫。“呃?”他说,感觉自己确实成了一个可疑分子,“呃,因为我……呃?”

    艾尔达批判地瞪着他。

    奥恩又发出了介于咳嗽与窒息之间的声音。

    “算了,我感觉你没有那么聪明,”艾尔达几乎是可惜地说,“而且我带武器了,奥玛阁下。”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袖子,“三把林人铸造的匕首,比刚才军械库里的大部分武器都要好。提前向您说明一下,我不是什么容易挟持的人质。”

    “当然,当然,公主殿下,”奥恩嘟囔,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会被挟持的人,“请吧。”

    “你先。”

    奥恩做作地大声叹气,率先猫腰走了进去,艾尔达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拽着他的狼皮。他们在黑暗中行走了短暂的一会,隧道便很快变得明亮宽敞起来。火把在墙上燃烧,照亮了四周红铜色的壁画。猎人捕杀大象与野牛,鹿群奔逃,巨熊在星空下行走。奥恩盯着前方,忽略了这些他早已熟稔的景象,艾尔达却敬畏地看着墙壁上古老先民的遗迹。紧张已经消失,她松开了他,直起身子,打量着四周。

    “你怎么发现这个密道的?”她问,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你不是铜山猎人吗?”

    “每到冬天,每座山的贵族都要到至高山觐见国王,我们得跪在王座前献上猎物与珍宝,宣誓忠诚。自从王子们作为继承人被接到至高山,我和哥哥就在这延续了这份不是很珍贵的友谊。在一场恶作剧中,他们把这个密道告诉了我们。”

    “觐见国王和觐见芬恩公主有什么区别?”

    “觐见银山是友谊的体现,觐见至高山却是贵族的义务,不忠者会被视作叛国。”

    艾尔达举起手,看了看中指上的金戒指。

    “你们好像挺看重这种仪式的,”她评论。

    奥恩对着面前延伸的隧道苦笑。那是当然,这种不必要的仪式感就是这场闹剧的源头。但他没有回答她,刚刚编出的那个谎又用尽了他的所有才智——哪有什么恶作剧,这些密道不过是情报大臣琼达和他的小貂们的大本营,每当舅舅、卫队长哈里克与首席顾问芬维克都受不了他与安恩时,他们会把兄弟俩扔给琼达,而琼达只是把他们两个往密道里一扔,让他们在山中跌跌撞撞一个下午。

    他摇摇头。情报大臣确实没什么道德感,但他让两位王子对这座山了如指掌。“这,”他简单地指着一条向右拐的隧道。隧道又开始变得昏暗,火把变少,直到天光接管了火把的职责,空气变冷了。在他身后,艾尔达的呼吸声加重了。

    苍白的阳光占领了四周,他们四周的石墙反射着银光。

    山外的一阵冷风涌了进来。

    艾尔达走上前去,试探地踏入了光芒里。她小心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山石变成了白雪,白雪掩埋了她的蹄子。她又跺了跺脚,雪在她的鹿蹄下发出愉快的咯吱咯吱声。

    “哇,”她说,“哇!”

    雪花落在她的黑头发上。

    她举起双手,欢呼雀跃。奥恩看着她,漫天雪花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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