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下人,于昭连脸上的痴傻劲儿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清明。她凭借着灵巧身段甩开暗中跟踪的人。
她凭借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七拐八绕,来到了相府后花园的假山。
这里有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狭窄洞口,是原身的母亲,已故的丞相夫人在于昭连还很小时,偷偷带她来过的“秘密基地”,郑重其事地交给她一枚令牌,两人悄悄将它埋于此地。
还有一个骨哨,她原先不懂,只当是好玩的物事藏在妆奁匣子的暗格里。那时原身并不太过痴傻,随着年岁增长,心智却不如从前,更是将之遗忘在角落。
于昭连重生后,整理原身记忆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片段,原身的母亲那时看起来便有托孤之象,眼神中尽是悲凉。她隐约觉得这其中有隐情,但此时证据不多,不便多想。
她仔细研究过那个骨哨,她从前随父亲围场狩猎,曾经猎过一只鹰,这个骨哨便像是鹰的腿骨做的,用鹰的腿骨做哨,许韶宁从前只在书上见过。
她在土中挖出漆盒,翻看令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是一个篆体的“影”字。
影?难道是影卫?原身的生母是锦衣卫指挥使之女,而这影卫,可能是她曾在书中见过的一支极为特别的暗探,非官非吏,身份神秘,以鹰骨做哨,为持令者出生入死。
于昭连蹲下身,拨开藤蔓,钻进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门之后竟然是一处花丛,此时芍药盛开,似乎是另一处人家的宅院,她张望,发现四下无人,看似荒废已久。
她将令牌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取出悬挂于胸口的骨哨,缓缓吹响,这声音居然并不高亢,听起来宛如鸟鸣。
片刻寂静后,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令主。”
于昭连心中一震,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猜对了,这果然是母亲留下的暗卫!她将令牌示于那人,压低声音:“娘……娘说……听我的。你们,跟我走。有事。”
那黑影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并没有任何记忆点。
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看了一眼令牌,又看了看于昭连,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便重新垂下头:“是,令主。属下影七,听候差遣。”
随着他话音落下,另外四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齐齐行礼。
于昭连心中一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有了这些人手,她的计划才能开始。她不再耽搁,简短下令:“跟我,出府。西郊,乱石林。”
“是。”
……
在影卫的帮助下,于昭连轻易从那处荒废宅邸的小门出去,避开相府守卫,来到了京城西郊的乱石林。这里怪石嶙峋,人迹罕至。她根据前世零星的记忆,知道这里隐藏着几个前朝废弃的密道,可以用来传递消息,隐匿物资,是布局落子的好地方。
她暗中将路走了一遍,其中仍有前朝遗留的武器。
此时的她羽翼未丰,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谈何容易,母亲留下的线索,都将是她未来对抗端王和许韶薇的暗棋。
她自密道中拿起一张小弓,叫影七换了牛筋。
于昭连下令撤离,忽然,一阵兵刃交击声和压抑的呼喝声,顺着风隐隐传来。
于昭连眉头一蹙,打了个手势,影卫立刻护卫在她周围,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来源潜行过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前方景象豁然开朗。只见一片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场中唯一站立着的,是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但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以剑拄地,身形摇摇欲坠,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将那玄色衣袍染得更深。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唇瓣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
身后有人搭弓,正瞄准着他。
当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时,于昭连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当朝太子,萧景琰!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得如此之重!看那些黑衣人的打扮和出手的狠辣,分明是专业的杀手。是谁?端王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当今帝位,要说有谁能与太子争上一争,那必然是炙手可热的端王。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向来是东宫。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她从影七背着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瞄准了萧景琰身后的黑衣人。
风动,箭出,一箭穿心。
原本面无表情的五个影卫面色讶异地盯着她,萧景琰的眼神也朝此处看过来。
“救人!”于昭连毫不犹豫,低声下令。
五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动作迅捷如风,瞬间将倒地不起的萧景琰护在中间,警惕地查看四周,确认再无其他埋伏。
于昭连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萧景琰的伤势。他胸前的伤口极深,险些伤及心脉,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救治!
她抬头,对影七快速吩咐:“清理痕迹,引开可能存在的追兵。然后,在附近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等我信号。”
“令主,您……”影七有些迟疑。
“按我说的做!”于昭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事出紧急,她权衡片刻不再装傻。
影七不再多言,一挥手,几名影卫迅速行动起来,处理现场,制造假象,随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中。
于昭连费力地将萧景琰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咬紧牙关,几乎是半背半拖地,将他挪向不远处的山神庙。
……
破败的山神庙,四处漏风,神像蒙尘。
于昭连将萧景琰小心地放在干草堆上。他依旧昏迷不醒,额头滚烫,呼吸微弱。
她撕开他伤口周围的衣物,露出那道狰狞的剑伤。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隐隐发黑,果然是中毒的迹象。
靖远侯靠军功封侯而非祖辈荫庇,她从小不爱女工,只愿意跟着父亲学骑射,一来二去,也学会了辨识草药,处理寻常刀伤。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种止血的药丸和银针。先用清水小心清洗伤口,随后小心翼翼地刺破伤口周围发黑的皮肤,挤出毒血。每挤一下,昏迷中的萧景琰都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压抑的痛哼。
看着他因失血和中毒而苍白的脸,紧抿的薄唇,于昭连的心绪复杂难言。前世,她被他冷峻威严的外表所慑,又被端王的温柔假象所惑,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从小指婚的太子。
如今近距离看他,才发现他的眉眼其实极为俊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即使处于昏迷中,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矜贵。
处理好毒血,她将碾碎的药丸敷在他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里衣较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庙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于昭连添了些柴火,让火堆烧得更旺。她坐在萧景琰身边,时不时探探他的额头,用沾湿的布条擦拭他干裂的嘴唇。
后半夜,萧景琰发起了高烧,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母后……儿臣……无能……”
“……边关将士……”
“……为何……要逼我……”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拧着眉头。于昭连默默听着,心中震动。原来,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稳坐储君之位的太子,背后也有如此多的艰辛。
要说她救他没有私心是假的,但此时此刻,于昭连是真的不希望他有事。
她拧干布巾,一遍遍地敷在他的额头上,试图为他降温。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琰的体温终于渐渐降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于昭连松了口气,疲惫感席卷而来。她靠在墙壁上休息,忽然听见声响,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恰好对上了一双凤眼,如同寒潭,深不见底。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因为受伤和发烧而沙哑,却依旧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仪。
于昭连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脸上那属于于昭连的痴傻表情又回来了。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点呆气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容,指着他的伤口,语速缓慢,咬字有些不清:“你……你受伤了。流血,好多。我……我给你包好了。”
萧景琰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整齐的伤口,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略显凌乱、脸上还沾着些灰土,眼神纯净甚至有些呆滞的少女,眉头微蹙:“是你救了我?”
于昭连用力点头,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嗯!我用药粉,给你贴贴,就不流血了!”她比划着敷药的动作。
萧景琰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举止稚拙,言语天真,不像有心机之人。但她出现的时机和地点,未免太过巧合,那草丛中的箭,是她射出的吗?
“你为何会在此处?”他追问,语气放缓了些,依旧半信半疑。
“玩……偷偷出来玩。”于昭连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听到声音,就看到你……躺在地上……吓死我了……”她适时地缩了缩肩膀,露出后怕的表情。
萧景琰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他尝试运转内力,发现毒素虽未完全清除,但已被压制,伤口处理得也相当专业,绝非一个痴傻少女能做到。可眼前这人……
“你懂医术?”他换了个方式问。
于昭连茫然地摇摇头,“不……不懂。娘以前……生病,看人……这么弄过。我就……学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痴儿,模仿能力很强,但未必理解其中的原理。
萧景琰不再说话,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的情况。这少女确实救了他一命。虽然疑点仍在,但至少目前,她似乎并无恶意。
良久,他重新睁开眼,看着蜷缩在火堆旁,似乎又睡着了的少女,眼神复杂。她救了他,却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于昭连其实并未睡着,她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她必须尽快离开,言多必失。
又过了一会儿,她装作被庙外的鸟鸣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外面微亮的天色,露出焦急的神色:“啊!天亮了!要……要回去了!不然张妈妈要骂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着萧景琰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你……你好好休息。我……我走啦!”
说完,不等萧景琰回应,她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跑出了山神庙,很快消失在晨雾之中。
萧景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深思。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胸口包扎好的伤处。
此时,熟悉的马蹄声传来,是金吾卫。
“末将来迟。”木夏在庙门外单膝跪地:“殿下。”
萧景琰整了整衣衫,推开门,“你确实来得有些迟了,你过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吗?”
“没有。”
萧景琰觉得疑惑,并未再问,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昨日刺杀之事,给孤彻查到底!”
“是!”
……
于昭连通过密道,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听雨苑。张妈妈等人见她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凌乱,但完好无损地回来,只是嘟囔着“傻子就是能瞎跑”,倒也没多问,只催促她赶紧换衣服。
独自坐在房中,于昭连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救下萧景琰,是意外,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希望这位生性多疑的太子不要查到她的身份。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拖拽萧景琰而磨出的红痕,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救下太子……或许,也能走成一步意外的棋,毕竟是友非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