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随生站在剑刻石下的阴影中。
华山风雪凛冽,入夜更是寒冷,他只穿着单薄的道袍。剑刻石在西峰绝崖之上,此刻月光明亮,石前平台上,月色如水,可他却像是融入了那片影子,不敢僭越分毫。
从月光中站着一黑袍道人,脚下躺着一具尸体。道人单手持剑,那剑上没有沾到丝毫血迹。他苍白的手指拂过剑身,从剑柄到剑尖,身上的杀气随之寸寸收拢。
“招式记下了么?”
道人问。
“回禀师尊,记下了。”月随生道,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此人是青城派,日后遇到青城派之人,若战败,自行去领罚。”
“是。”
道人踱到他身边,他连忙递上一副纯黑的手套。道人有洁癖,这双手套只有拔剑时才会取下。
苍白的手指无意碰到他的手指,月随生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是暖的。
这股暖意如火一般燎了他的指尖,下一秒,月随生惊出一身冷汗,猛然从梦中清醒。
他趴在冰棺旁睡着了。
这石室修在华山西峰之下,只有月上中天之时,会有一丝月光倾泻,落到石室的冰棺上。
棺中,那黑袍道人安静地躺着,三年过去,他丝毫未变,连道袍和发冠都被一丝不苟地整理好。
月随生呼了口气。他犹豫片刻,伸出手理了理黑袍上不存在的褶皱。梦里的温暖很快就散了,道人的身体仍冷得像冰窖一样。衣衫掩盖之下,看不到胸口的剑伤。
“师尊,我有点想你了……”
月随生捧起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林道盛看了看泛白的天色,面上有些浮躁。他如今也上了年纪,这般不眠不休地等人,身体有些吃不消。
“盟主还没回来?”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还请林掌门稍安勿躁,多多担待。”管家陪笑着,使了个眼色,立刻有美貌侍女端上茶来。这侍女一身浅红衣裙,杏眸含水,楚楚可怜,倒茶时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但林道盛此时没这心情,他猛灌了一口茶,将茶杯重重撂在桌上。
管家冷汗都要下来了,连忙又使个眼色让侍女退下。
“林掌门可是在怪月某招待不周?”
林道盛半眯的眼睛立刻睁开,只见踏着天光从门外走进一个年轻人,约二十七八的年纪,身着一袭鲜红的长袍。他有一双幽深的凤眼,就算脸上带笑,看人的目光也是冷冷的。
“月盟主。”林道盛连忙起身。
“林掌门,请。”月随生笑着,将林道盛让到座位上。
“月盟主,深夜叨扰,实在是情况紧急。”林道胜飞快地说道,“那少林叛僧有消息了。”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在扬州,保他的怕是朝廷的人。”
“朝廷?”月随生眯了一下眼睛,“杨介舟?”
“正是,这位杨大人正是保皇派,而且与吴将军交好。”林道胜压低了声音,“他忽然与江湖人来往,背后又有皇族的势力,我只怕与您不利……”
月随生忍不住笑了。
“林掌门放心,这叛僧是当年围剿师尊的高手之一。”月随生语气平和,“他既然敢去扬州,那就留在扬州,林掌门您的事,他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的。”
林道盛一听这话,连忙起身作了一揖:“有盟主如此担保,老朽就放心了。多谢盟主。”
等林道盛喜盈盈地出门去,月随生方端起茶盏。
扬州城。
今日,破庙中住下一对僧人,一年长,一年少,不嫌此处肮脏简陋,也不在意与他这乞丐挤在一处。
郭行瞅着他们身上带金线的袈裟,心里纳闷。
这两人怪极了,你说他们低调,都是高僧的装扮;你说他们不低调,偏住这种破地方,化缘都只能得来干巴的糙面窝头。
他虽是丐帮中人,可入帮没多久,并不认得什么江湖大侠,只暗暗想如何将这华贵的衣衫拿去换点银钱。
郭行翻了个身,也从怀里掏出半个糙面窝头,啃了起来。这半个窝头三两口下肚,肚子却还是叫得厉害,他只好咂咂嘴,缩起身体。
年长的僧人睁眼看了看角落里的乞丐,年少的僧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拿着两块窝头走过去。
“小施主。”这僧人一袭白色袈裟,声音也十分好听:“今日化缘得的食物多些,你拿去吃吧。”
郭行没接,他盯着僧人,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们是不是逃难的?”
“正是。”年轻僧人有些惊讶,如实道。
郭行还是没接,年轻僧人不明所以,年长的僧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开口:“施主莫怪,这里面没有毒,我二人虽是逃难,也不至于将见到我们的人都赶尽杀绝。”
郭行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这才接了,他边吃,还不忘朝两人不住地打量。
“小施主,看你有些功夫在身,可是丐帮弟子?”年长的僧人又问道。
郭行放下食物草草一揖:“丐帮二代弟子。”
“少侠,您可否替老衲将此信送去杨公府,事成之后,可去领一千赏银。”僧人道。
年少僧人眼睛一亮,期待地望着郭行。这僧人眼睛十分清澈,看得郭行心里一跳。
“你们认识杨公府的人?”郭行疑惑,既然认识当大官的,非来这破庙受什么罪?听到一千赏银,他有些心动,可万一这两个和尚骗自己,只怕小命都要搭进去。
“施主不必担忧,此事与你百利而无一害,老衲如今不便行走于人前,因而出此下策。”僧人解释道。
“师父,看来这位小施主不愿,我们想想别的法子吧。”年轻僧人见他久久不语,解围道。
“也罢——”年长僧人叹了口气。
“出家人不打诳语。”郭行看了看手里吃剩的窝头边边,抿了抿嘴,“这事我应了。”
两位僧人喜形于色,年长僧人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信封,慎重地交给他:“小施主,这封信关系重大,望万事小心。”
僧人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郭行觉得他怪怪的,那感觉就好像……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今夜风很大,郭行将信塞到破袋子里,钻进破庙供桌下的避风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