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行带着信在扬州转了两天,没找到机会接近杨公府。
今天忽然下暴雨,风大雨大,那破庙估计早都湿成河了。郭行干脆在城里找了个背风的破屋,把袋子垫在身下打算窝一宿。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看到一道令人心惊的闪电劈开如墨的夜空。
破庙四面漏风的墙和屋顶确实挡不住什么,几处坑洼的积水都能没过人的脚腕。年长的僧人靠着墙坐在勉强还算干燥的茅草上,看向偎在茅草另一边的年轻僧人,叹息一声。
下一秒,一股磅礴的内力将庙中的积水席卷一空。
本来昏昏欲睡的年轻僧人猛然清醒,看向庙外。
风雨未停,但庙外站着的红衣人身上干干爽爽,他持一柄红伞,活像半夜索命的厉鬼。
他的杀气太重,不像寻常避雨的路人。年轻僧人有些惊惶而茫然地唤了一声:“师父……”
年长的僧人未答。
落下的水流和地上残留的积水无声地改变方向,两股内力无声地对峙,不过几秒,庙中猛然炸起水花,年长僧人倒飞出去,撞塌破庙的一面墙。
年轻僧人大惊失色,连忙去扶。年长僧人面露苦涩,扶着胸口挣扎了几下,胸前的皮肉一按就塌下去一块,肋骨被如剑一般锋利的内力斩成两半。
“留……留他一命。”僧人颤抖着,忙不迭地推开年轻僧人,目光流露恳求之意。
“好,你与我对招,若能撑过十息,我就放他走。”月随生抖了抖袖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年长僧人喷出一口血,他伸手飞快在自己身上点几下,又一次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年轻僧人,颤颤巍巍地靠着墙站起来。
如何评价月随生此人?
天生剑骨,天纵奇才,师承当时天下第一人玄鉴道尊,短短十三年,一身武功已经无人能敌。如今的武林魁首,言出必行,说一不二。
僧人一共见过月随生三次。第一次是八年前,月随生还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被过于严苛的要求逼出初见雏形的剑术,和不知怎么养出的无法无天的脾气;第二次是三年前,月随生跪在玄剑道尊身后,姿态卑微,凤眼里却全是戾气;而眼下,三年的时间过去,这位剑道天才恍若丝毫未变,只是见到他时,浓厚的杀气仿佛化为实质。僧人不由有些后悔,若是当时他并未参与那场围剿,或许玄鉴道尊就不会死,整个武林也不至于沦为月随生的玩具。
他的孽债,他应该还,可是他的徒儿……
“你走!”年长僧人推了一下还在原地发呆的年轻僧人,强提起内力,他袈裟高高鼓胀起来,出掌隐有龙吟虎啸之音!
月随生轻巧地合上了伞。
大雨停了。
郭行眯了眼睛爬起来,发现天光已亮。夜里不知何人路过,在他面前扔了一个湿透的纸袋,里面裹着几个包子,甚至还有个被咬一口的。包子也潮乎乎的,有种被雨水浇过后又晾干的霉味。估计是哪位公子哥吃不惯这被雨淋坏的食物,丢给他的。
郭行毫不嫌弃地塞了三个进嘴里,剩下的仔细包好,向破庙走去。他醒得这么早,那两个和尚应该还没讨到早饭。
不久后,他在一片废墟前停住脚步,茫然地望着这一片残砖碎瓦。虽然昨天风雨很大,但也不至于真就把这庙吹倒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没注意踩进了水坑,看到水中沉淀的血。
破庙并不大,而且够破,总共也没几片砖石,不知怎的落满了红色碎纸屑。郭行没多久就把那两个僧人挖了出来。年长的僧人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身上没一块好肉,落手处软绵绵的,好像骨头内脏都在皮下混成了一坨软乎乎的东西。年少的僧人只有胸口一处伤口,可伤在左胸上,似乎把心脏捅破了。
破庙里还翻出了一把破伞,只剩一副完整的伞骨,勾连的竹节里夹着一些红纸屑。
郭行坐在两个尸体中间,看着年轻僧人的尸体,不知所措。好在过了一会,年轻僧人胸口微微动了一下,咳嗽起来。
郭行连忙点了僧人身上几处穴道,他武功平平,但僧人的脸色倒是好一点了。
“你回来啦……”年轻僧人勉强睁开眼睛,却神色担忧:“走……”
“你们被仇家追上了?”郭行问。
“走……送信……”年轻僧人气若游丝地说,他虽然醒了,可漂亮的眼睛已经灰白一片,不过是回光返照。
“我送,我送。”郭行连忙点头,也没有走。
年轻僧人得到了他的答复,想笑一下,没成功。他抓着身上的衣袍,用一种孩童般的、郭行不太理解的清澈目光望着他:“我和师父的袈裟……你……用火烧掉……”
“你别说话了。”郭行忍不住道,僧人胸口的血越来越多,像破了洞一样。
僧人还抓着自己的衣服,眼睛迫切地望着他,郭行没办法,只好将两人金光闪闪的袈裟脱下来,点起火堆。因为昨夜的雨水,废墟里燃起的火不大,烧一会就灭了,焦黑的灰尘里有一缕的金线盘在其中。
居然是纯金的,郭行咽了下口水,又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想这和尚人都要死了还不忘这点金子。他回头,却发现僧人早已断气,眼睛仍望着这边,流露出平和的神情来。
郭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金子大概是送给他的,或许第一天夜里,年轻僧人就注意到他的眼神了。
白给的金子,不要白不要。郭行想着,将金线揣入怀中。他犹豫了一下,又点起一堆火,烧掉了两名僧人的尸身。然后站得老远,双手合十对火光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月随生坐在扬州城的茶馆中,他收敛杀气的时候,就好像寻常富贵公子。他一面品茶,一面看着那小乞丐像老鼠似的溜回城中,这才笑了。
好歹是一代高手陨落,总有有人收尸,有人报信,才走得体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