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

    众人循声望去,来者竟是深居简出多年的太后罗知澜。

    谢稷得知谢瑛婚事后作出的反应,事先知情的人都能有所预料,皇后萧淑云自然也在其列。是以今日晨起,萧淑云便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寿康宫已冷清多日。罗知澜并不糊涂,心知萧淑云突然前来是有事相求,也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间便听明白了谢瑛成婚一事的原委。

    知子莫若母。罗知澜知道,谢稷定不会轻易饶过谢瑛,又听宫人来报说谢瑛已经携驸马进宫,遂迅速备了轿辇赶来紫宸殿,正赶上瞧见谢稷要杖责谢瑛这一幕。

    谢稷听见罗知澜的声音,很是意外。自从几年前他不顾太后反对,将太子谢珩打发到闵州思过以后,罗太后便极少过问世事,更不必说亲临紫宸殿。

    大齐以孝治天下,谢稷身为天子不得不以身作则。他敛了怒容,起身出殿笑脸相迎:“母后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哀家若不来,这板子只怕已打到谢瑛身上。”罗知澜搭着侍女的手下轿,直接略过了谢稷伸过来扶她的手,语气很是不悦,“虎毒尚不食子。华阳犯了什么错,值得你这样重罚她?”

    “母后这样说,倒让儿子惶恐。”谢稷瞥见紧随其后萧淑云,便知道太后是她搬来的救兵,心中气恼,但也知今日这谢瑛是罚不得了,犹自辩驳道,“母后有所不知,婚姻大事,谢瑛也敢隐瞒......”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罗知澜打断了谢稷的话,字字落地有声,“谢瑛的婚事,皇后早已应允,你终日勤勉,忙于政务,因此不知,哪里违背了父母之命?有何错之有?”

    罗知澜不过几句话,却暗中点了谢稷许多错处。当年他不顾太后反对,接朱贵妃入宫,可遵了父母之命?他整日在后宫厮混,又哪里忙于政务?

    母子二人之间这许多龃龉,外人或许不知,谢稷却听得明白,他不敢争辩,又因咽不下心中恶气,左右要罚一罚谢瑛的这个驸马:“即便依母后之言,谢瑛无过。这驸马裴直,身为朝廷官员,迎娶公主而不上表奏明,到底该罚。”

    罗知澜瞧见,站在后方、一直垂眸不语的谢瑛闻言猛地抬头看向谢稷,眉头皱起,正欲辩驳。罗知澜明白了谢瑛的态度,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谢瑛稍安勿躁。她唤身后的萧淑云上前来搀扶,突然提起旧事来:“哀家记得,皇后在谢瑛这个年纪,已诞下太子和华阳两个孩子了吧?”

    萧淑云点头称是,回忆道:“儿臣十六岁入宫,十八岁诞下珩儿,又过三年有了瑛儿,正是瑛儿如今的年纪。”

    罗知澜点头,语气严厉起来:“你们夫妇二人这些年忙于家国大事,未尽为人父母的责任,致使谢瑛的婚事磋磨至今,哀家从未多言。如今华阳觅得佳婿,新婚燕尔,皇帝你却想起来要做个严父了?”

    一番话点了皇帝和皇后二人,萧淑云站在一旁不敢作声,谢稷也被赌得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华阳!”罗知澜看谢稷不再言语,对谢瑛高声吩咐道,“带着驸马陪哀家回慈宁宫去,让哀家好好瞧瞧孙女婿。”

    方才太后和皇帝争执,气氛剑拔弩张,周围无人出声,一片死寂。罗知澜说这一句时,声音又格外洪亮,在场人人都听得分明,一直静立廊下的裴直也不例外。

    他隔着人群远远观察着谢瑛的背影——站在皇帝身后的谢瑛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朗声应道:“华阳遵旨。”

    “你就是华阳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罗知澜坐在上首,微微眯眼,慢悠悠地打量着殿中拱手而立的青年,意味不明地问道。

    裴直拱手俯身,自谦道:“微臣裴直,自知庸碌,幸得公主垂爱,所仰仗不过气运二字,不敢妄言。”

    “照你的说法,华阳选了你,便是识人不清,任性而为了?”罗知澜语气严肃,不似玩笑。

    这让裴直有些摸不准罗太后的态度。据他观察,太后对谢瑛大约很是爱重,如此对他发难……那便只能是不满他这个驸马。

    裴直不敢轻易答话,眼珠转了转,在心中复盘自己何处表现得不妥,惹得太后不快。思来想去,觉得大约是今日放谢瑛一人进殿应对皇上责难,让太后觉得他不敢担当。

    想清楚前因后果,裴直正待开口谢罪,便听见依在太后身侧的谢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朝着太后撒娇道:“皇祖母,你莫要同他玩笑。瞧把他吓得,恐怕在腹中将陈罪书都写好了。”

    罗知澜见谢瑛主动开口为他解围,笑着点了点谢瑛的鼻头,将前话轻巧揭过,随口问些裴直的底细。

    “现年几何?”

    “上月生辰,二十有二。”

    比华阳稍长一岁,倒也相配。

    “现居何职?”

    “翰林院典簿。”

    微末小官,与驸马身份太不相称。

    “出身何处?父母安在?”

    “微臣出身世家裴氏,家父户部尚书裴琰之,家母淮州人士,去岁染病亡故。”

    裴家。

    罗知澜不再言语,心中思索:挑挑拣拣多年,竟是遂了皇后的愿,挑了这么个世家子弟。只是,出身裴家这样的世家,怎么身居这样的职位,难不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谢瑛知她心中疑惑,出言解释道:“驸马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上月刚与父亲相认。裴大人如此安排,怕是有心考量他的才学。”

    裴直立在殿中但笑不语,倒是罗知澜见谢瑛主动回护他,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几圈,最后落在谢瑛身上,笑意盈盈。

    “秉渊,今日我欲再陪皇祖母半日,你作为外男,在宫中逗留太久终归不妥。”谢瑛这话分明是在对裴直说,却看向罗知澜,讨巧道,“这人,皇祖母见也见了,又盘问了这许多,放他先行离开,可好?”

    罗知澜点点头,挥手允他退下。

    裴直礼数周全,施施然行礼后,便依谢瑛所言离宫回府。

    他辅一离开,罗知澜便敛了慈爱笑意,拉过谢瑛的手道:“华阳,不必再在哀家眼前演戏了。”

    “还是瞒不过您的眼睛。”谢瑛依在罗知澜怀中,撒娇道,“皇祖母以为此人如何。”

    “哀家知你与他成婚不过权宜之计。”罗知澜正色,细细询问谢瑛的打算,“对于此人,你日后是怎么打算的。”

    “此人胸有城府,今后若能为我所用,收作幕僚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谢瑛对于朝堂的那些心思从不瞒罗知澜,将自己对裴直的安排和盘托出,“若不能为我所用,亦能趁早折其羽翼。”

    “哀家瞧着,这裴直有狼顾之相,若不能为你所用,当尽早了断,切不可优柔。”罗知澜眯眼回忆了一下方才那年轻人对答时的神色。

    那孩子虽表现得滴水不漏,句句恭谨,但眼神却骗不过她。一个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面对责难和质询,不论他面上显得如何惶恐谦卑,眼神却丝毫不见动摇,始终是明亮坚定的。在一众小辈里,罗知澜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正是自小便被她看重的孙女,谢瑛。

    “华阳省得。”谢瑛明白罗知澜的顾虑,乖巧应道。

    罗知澜出身名门世家,历经三朝又久居高位,遇人甚众,见识颇深。在谢瑛幼时,罗知澜便常常将她带到慈宁宫来亲自教导。

    谢瑛的眼界和待人处事之道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罗知澜的教诲。甚至谢瑛最初产生参与政事的想法,也是因为罗知澜对她说,“华阳,你若对世道不满,大可以去试着改变它。你是皇帝一众孩子里最出色的一个,当然有这个资格。”

    是以,谢瑛从不避讳在罗知澜眼前谈及她的谋划和野心,对罗知澜给出的意见也会认真记下,仔细斟酌。

    罗知澜近年来身体不佳,时常抱恙,谢瑛怕叨扰她修养,不敢如儿时那般常来讨教。今日见她精神尚好,谢瑛便抓住机会又与她多聊几句,谈起自己借着成亲一事,后续打算如何布局。罗知澜耐心听来,又一一指点。

    末了,罗知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兄长那边,最近可有消息?”

    “兄长上月来信说,在闵州那边一切安好。”谢瑛听罗知澜突然谈及兄长谢珩,有些意外,揣摩了一番她的意思,又添上一句,“皇祖母且放心,华阳定会在朝中为兄长布局,迎他早日回京,未来平稳继位。”

    罗知澜瞧着谢瑛说话时的认真神情,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是太重感情了些。”

    谢瑛眨了眨眼,不解:“皇祖母何出此言?兄长不仅是与华阳一母同胞的血肉至亲,也是大齐东宫太子,未来天子,华阳为其殚精竭虑,谋定诸事,自是应该。”

    “哎。”罗知澜轻叹一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摩挲了一下谢瑛的头发,道,“想起几个孙辈里,只有你常来探望,偶发感慨罢了。”

    适时,罗知澜身边女官端上汤药,她接过碗,对谢瑛道:“此药服后容易困乏,哀家要小睡片刻。你便早些回府吧。”

    谢瑛蹙眉看着罗知澜手中泛着浓郁苦味的汤药,这才意识到今日已在这里打扰许久,心中惭愧,连忙告退:“皇祖母多保重身体,华阳便先退下了,改日再来探望。”

    另一边,裴直离宫后乘着公主府的车马回了府。辅一下车,便见候在公主府门口的吏部侍郎张肃迎了上来,朝他拱手道:“恭贺驸马升迁,今日我特来给驸马送官凭,待驸马婚假销后,便可去刑部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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