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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隔着头顶的地砖,二人的谈话传入褚笑眉耳中时,声音有些发闷,她心头不由得泛起酸涩。

    这几日,孟珵为她做的够多了。他一个无依无傍的琴师,竟敢站出来同朝廷重臣对抗;在白虹的威胁之下,更是不惧生死,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知晓那张琴对孟珵而言有多重要。况且此事说到底,是她和江铭之间的恩怨,本就不该将旁人牵扯进来。

    褚笑眉攀上身前的木梯,已做好了出去的准备,却听得一阵琴身与琴匣碰撞的声响。

    孟珵将那琴抱在怀中,这样的行为,在白虹看来不过是负隅顽抗。

    “孟先生,你既不肯交出夫人,就别想留下你的琴了。”白虹抬手一挥,吩咐家仆上前,“将那琴抢过来!”

    六名壮汉齐齐上前,去抢夺孟珵抱着的琴。孰料孟珵竟举起那琴,重重往地上一掼:

    “砰——”

    琴身砸在地上,应声断成两半,巨大的嗡鸣回荡在屋宇间。在这最后的绝响中,孟珵的身姿挺拔如松,一字一句言辞铮铮:“琴是因知己而留,今当为知己而毁。”

    褚笑眉被这一变故惊得怔住。

    手中握着的木梯随琴鸣震颤不休,她手心发麻,心脏近乎也在跟着颤动。

    “你……”白虹没料到他如此决绝,一时竟有些无措,“家传之物,你就这般砸了。你们孟家的祖训……”

    “我家训如何,尚且轮不到娘子来管。”孟珵直直望向她,容色坚定,毫不退让。

    白虹的目光在屋内扫过,此处陈设简单:红木坐榻居中而设,左右各置客座与方几,北墙立着书架,角落放着两盆兰草。一览无余,根本不可能藏人。其他地方也都搜过了,柜中、床底、杂物堆等皆无所获。

    但以孟珵的言行推测,褚笑眉应当确实藏在宅院中的某处……她究竟去了哪儿?

    “阿姊,不好了!”

    白虹正思量间,只见一名黑脸家仆踏进房内。他来得太过匆忙,险些被门槛绊倒:“下房那个老仆,他、他驾车跑了。”

    “什么?!”白虹神色一凛,“夫人在车里吗?”

    黑脸家仆擦了擦额头的汗,略微有些气喘:“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挥鞭就跑,溜得飞快,小人根本没机会查看。”

    “一群废物!”白虹喝斥道,“连个老仆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我们搜查时,那个老头子一直在榻上,说是生病起不了身,床头还放着空药碗,小的们这才放松了警惕。谁曾想他竟是装的!”

    褚笑眉心头一颤,蓦地红了眼圈。

    郑伯的病情她最清楚不过,老人家自从摔了一跤,连下床都需要搀扶。如今强撑着驾车离开,自然是为了帮她引走这伙人。

    郑伯的目的达成了,她听见白虹的声音逐渐远去:“快追!”

    白虹提气纵身跃起,二十余名家仆纷纷跟上。他们从檐瓦上掠过,如同成群结队的雀鸟,黑压压地朝一个方向徙去。

    几个吐息间,他们的背影渐远渐小,在天边浓缩成点点墨斑。

    孟珵急忙打开暗室。褚笑眉从木梯爬上来,目光移到地面时,正好看见那张摔坏的残琴。她双眼红得愈发厉害:“这琴……”

    “摔琴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娘子无关。”孟珵扶着她站稳,回身阖上密室的入口。

    “可这毕竟是你的家传之物……”

    “其一,这琴是用娘子给的钱财赎回的,仔细算来,它本就应当属于娘子;其二,”他略顿了顿,望向损毁的绕梁琴,却又好似透过那琴,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时至今日,我仍旧认为,人比琴要紧。”

    少年披麻戴孝跪在灵堂的时候,也曾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若不是他执意要押琴换钱,父亲也不会以身殉琴。

    但褚家娘子予他的金钗,换来了大笔的钱财,他竟因此治好了母亲的病。

    若他不曾将琴抵押,父亲不会死,可母亲会死;他如今这般做了,害得父亲身死,却意外救回了母亲。

    命运竟是这般无常……好似非得逼着人从天平的两端中择出一个,却难以预测这一选择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他想过无数次,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怎么选。

    父亲的死亡,母亲的性命,皆压在他心上。他弹琴时,总忍不住去想;他越想,琴音就越沉闷、越杂乱——

    “弹成这样,还敢说是孟家的传人?”

    他本就年少,尚未成名,出的岔子多了,更没有人愿意请他奏曲。

    少年也不缺钱用,空闲的时间里总是在练琴,在打磨琴艺,也在叩问自己的心。

    母亲不懂琴,但母亲懂儿子。母亲看出他日日苦闷,终于按捺不住,同他说:“小珵,别再想过去的事了。”

    “哗啦——”

    手下的琴音错了一大片,他用手掌按住颤抖的琴弦,眼圈红得厉害。他哽咽着询问:“母亲,我做错了吗?”

    母亲用温暖的怀抱圈住了他:“小珵,别为难自己。你那时候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豁然开朗。

    他总站在现下,去看过去;可过去的他,并不知晓将来的走向。

    即便再来一千次、一万次,那个时候的他,仍旧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没有人可以预知结局,唯有尽己所能,凭心而行,去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娘子,若我今日不帮你,我往后念及此事,一定会悔恨终身。”孟珵抬起眼眸,那断琴在他眸中轻飘飘地掠过,像是天上的一片云。“一张琴而已,砸了便砸了。”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孟家会有“琴存人在,琴亡人随”的祖训。

    或许,这琴是某位重要的故人所赠,所以祖先分外珍惜;又或许,这只是祖宗传承琴艺的手段,防止不肖子孙贪图逸乐,卖琴换钱、坐吃山空。

    可至少在他看来——

    精研勤习的琴艺、高洁坚定的琴心……哪一个不比琴本身要紧?

    即便毁了这琴,也绝不能出卖朋友。

    褚笑眉腰间挂着的钱袋是他上回所予的;他今日来得匆忙,并未携多少银钱,全身上下不过五十三文,也尽数交给她。

    他带着褚笑眉跑出了宅院,嘱咐道:“他们发现娘子不在车上,定会折返回来,此地不宜久留。娘子快走!”

    “郑伯那边……”

    “我会照应的。”孟珵道,“往后的路,就只能靠娘子自己了。”

    风骤起,灌满了少女的衣裙,将那柔软的布料吹得鼓胀,像是海上远航的帆。

    送行的友人停住了脚步,她独自迎着风,踏上茫茫前路。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声热络的询问从大堂北侧传来。

    褚笑眉穿过油亮的方桌,从几个就着汤羹啃胡饼的脚夫身边挤过,些许饼屑散落在夯土地面上,又被她的鞋底碾碎。

    她行至柜台前,答道:“住店。”

    “常房一百文一晚,连榻十文一晚,客官要住哪一种?”

    “连榻是什么?”

    掌柜解释道:“房中没有单独的床榻,以苇席铺地,十余人住一间。

    “看客官您的模样,应是富贵人家的娘子,连榻您肯定住不惯,还是住常房的好。”

    褚笑眉默算了一番,一两银子能兑一千文钱。上回孟珵将她安置到上庆坊时,给她的钱财足有十两银子。这几日不过花去些零头,余下的仍够她用上许久。

    她点头应下:“就要常房吧。”

    “烦您将路引文牒予我看看。”

    “啊?”褚笑眉怔住,她哪有什么路引文牒。从前在褚家时,出行事由皆有人包办;如今她是从江府逃跑的,更不可能有身份凭证。

    她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显得神色如常。她从钱袋中取出一粒碎银,借着衣袖的掩盖塞给对方,低声道:“我的文牒在路上丢了,您通融一下。”

    “好说。”掌柜笑着收下,递给她一枚钥匙,“您的房间是西六号房。”

    楼梯又窄又陡,栏杆间藏有未清的积灰。褚笑眉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房门,却见屋内陈设简陋,不过一榻一几而已。被褥已洗得发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开窗通风,从窗户往外看去,楼下是这间客栈的后院。向阳处晾着伙计的粗布衣,一只脏兮兮的大黄狗被铁链子拴着,懒懒地趴在菜园边。

    她听见又有人上了楼,老旧的楼梯嘎吱嘎吱地响。奇怪的是,那人的脚步声只停在了楼梯口,并未踏入任何一个房间。

    她从房门探出头去,恰好与那人的目光对上。看衣着打扮,对方似乎是店中的小二,与她视线相接后,此人立即将眼神移向了别处,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

    褚笑眉疑窦顿生:现下是饭点,店中正是忙碌的时候,他不去做活,在这里作甚?而且方才那一眼,他好像是在盯着她的房间……在监视她?

    褚笑眉伸手将他招了过来:“小二哥,我也饿了,你去叫厨房给我煮碗面吧。”

    “好嘞!您回房稍等,做好后我直接给您送过来。”

    在她的注视下,那名小二不得不下了楼。她脱了鞋,踮着足尖蹑手蹑脚地跟了下去。

    却听见掌柜斥责道:“不是让你盯着那女的吗?你下来做什么?”

    “她说她要吃面……”

    “吃什么面?!”掌柜厉声打断了他。

    “她没有身份路引,我已经叫阿祥去报官了。你赶紧回去盯着她,别让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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