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天边的云似被火烧着。不远处市区鸣笛四起,晚风混合花香,吹拂整个梧桐小巷。
枟姜抱臂靠在窗旁,眉眼低垂,半张脸被发丝遮挡。身后桌面上,是揉拧后又展开,散乱摆放的病历单。身前小窝中,是一猫一狗正对空调口,酣睡正香的模样。它们的耳朵不时动动,偶尔也会发出几声舒适轻呜,让人听得心软软。
叮linlin~
隔一条街的学校响起悠扬铃声,枟姜侧首看去。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出校园,一路欢声笑语,为这尘世冗杂增添几分轻快、鲜活。
天边余晖透过高楼倾洒,穿过树间,落下一地斑驳,孩子们蹦蹦跳跳,或打或闹,消失在各个转角,许下明天再见的诺言。
远处青山倦鸟始归林,晨钟暮鼓送清欢。一切本该就这样平静下去,可……世事无常。
半日前
清晨,天雾蒙蒙的下着小雨,枟姜从睡梦中惊醒,又因疼痛驱车前往医院。医生告诉她,这是胃癌晚期,并无几日可活。
哪怕种花家现今医药发达,也只能保证她在剩下的时日里可以免去病痛折磨,前提是她放弃治疗。她很果断的放弃了。
接诊医生姓宋,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慈眉善目,为人温和。许是担心她因钱耽误治疗,还曾对她说,可以根据家庭情况向居住地政府提交资料审批,若是审批成功,只需承担百分之十的费用。
那时的她只是笑笑,在谢过老先生好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摇头叹息,忧心世间疾苦无医。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直到那些声音全都消弥不见
只为他能再次看我一眼
这一生的心愿
如果还能够实现
漫山的鲜花慢慢飘荡吧
北方的星星请你不要落下
……
枟姜垂下眼睑转身,拿起桌上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林半夏三个大字,唇瓣紧抿。在响铃第三遍时接起。
“喂,阿姜……”
沉默良久,终是林半夏先开了口。
她立于窗边手捂听筒,声音艰涩,带几分哭腔。莹白红润的脸上是浓浓思念化作哀伤,划过几滴清泪。
“嗯。”
枟姜没什么感情的轻轻应着。
又是一阵静默。
二人听着听筒对面传来的清浅呼吸,似要将缄默进行到底。
“没什么事的话……”
“阿姜,我想你了。”
炽烈思念宣之于口,林半夏俯瞰窗外夜景,心中的气松了又紧。
m国的凌晨霓虹闪烁,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身后一双儿女安然睡着,偶尔传出清浅呓语。丈夫就在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她本该觉得幸福。
可……她最好的朋友不在身侧。
她最近总时长梦着,梦着与枟姜的幼时。那时的她们稚嫩童真,相携走过村中每一处田野,轮回四季。
春日寒凉花晚,野草丛生,她们遍寻那能吃的野果,分享各自喜乐;夏日蝉鸣奏乐,小河湍急,她们便躲在河边阴凉下,将脚伸入河中,惬意谈笑;秋日厚积薄发,枯草满地,山丘上升起炊烟袅袅,是她们借着暮色烤薯;冬日露水凝结,磕家欢乐,她们不顾冷风如刃,呵气成霜,也要相约着见一面。
是什么时候呢?她们的感情变了。
/
枟姜静默着,一语不发。
岁月在她脸上侵袭留下痕迹,时间促使她走出过往,生活如一汪死水般古井无波。
“我想你了。”
林半夏又一次轻声说着,声音哽咽,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嗯。”
“……”
淡漠回应让林半夏心如刀绞,眼泪一滴滴落下,汹涌如潮。她的唇瓣几度张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心中反复翻着,念着,汇成铺天的悔恨将她淹没。
终是丈夫迩琉斯不忍,从她手中拿过手机,替她开口。“枟小姐你好,我是夏的丈夫。明日我们会回易水市小住,若枟小姐下午三点有时间的话,还请到清水居与夏一聚。”
“嗯,我知道了。”
“夏已……”
嘟嘟嘟,电话从另一头被挂断。
“亲爱的,我……抱歉。”
迩琉斯面带歉意看向妻子,眼尾通红,满目愧疚,犹如一只失落的大狗狗。
……
另一头深市,枟姜愣愣望着熄屏的手机界面。默看良久,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笑意。
她与林半夏自幼相识,青梅伴青梅,也曾有过许多美好回忆。
幼时的她们皮实不知事,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无“恶”不作。用泥巴做蛋糕,爬树掏鸟窝,偷对方家里的红薯、玉米烤来吃得满嘴黑,然后互相夸赞。下河洗澡、抓螃蟹,溜猫逗狗,人见人嫌……
是从什么时候呢?她们的感情变了。
两个人的友情容不下“第三者”,随着时间愈长,裂痕愈大。一个人的修补于事无补,于是不知从哪一天起,她们仍旧一起上下学,就读同一个班,同一所学校,却还是悄无声息断了联系。
偶尔在学校某处碰上,也只是点头问好,尴尬笑笑。更多时候是视而不见。
关系再次好起来,是在29岁那年夏。林半夏25岁时便放弃上好工作,带着一腔爱意奔赴落魄男友。
二人携手努力,眼见日子有所起色,却在一个夜班凌晨,她回家拿东西时将他与小情人抓奸在床。两人大吵一架,她极其狼狈的被赶出出租屋,坐在马路边上号啕大哭。
茫然又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恰逢枟姜与奶奶路过,将她认出并带去酒店拾掇一番,而后带她回到出租屋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将渣男骂得狗血淋头,且附赠一顿胖揍。
后来,二人关系重回幼时,这一保持,就又是七年。
枟姜曾听林半夏说过最多的话便是:“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惯会花言巧语骗人心。”
所以在她又一次选择奔赴爱情,远嫁千里外的m国时,她选择站在其父母那边,一劝再劝。
这一劝,友谊再次迎来裂痕。不如上次清风拂,露过人间仍欢好。这次是用石碑刻。
她仍记得那一天,她替伯父母为她送去一碗鸡蛋羹。“夏夏,简单吃一点吧,伯父伯母也是为你好,你忘了上一次你……”
“姜姜,你不能因为你不被爱,没人爱,就不允许我被爱。”
挚友突然的发疯,猩红着眼将鸡蛋羹一把掀翻在地,满目怨怼与恨,好似在看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你在劝慰什么呢?看到我幸福就有那么难吗?”
其所言,不可谓不恶毒。
后来,林半夏远嫁那天,原本说好由她送出门,由她做伴娘。她却连门也进不去,彻底成为恶人。
她不是未曾想过联系化冰,只是发出的消息后是红色感叹号,好友验证一直石沉大海,电话那头永远正在通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