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市的清晨薄带水雾,空气清新,偶尔传来几声飞鸟啼鸣。
枟姜时隔三年再次踏上这片名为故乡的土地,不禁有些近乡心怯。
“姐姐。”
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枟姜突然被人伸手拽住。她侧身看去,是一位温婉的江南女子?
青衫裙,柳叶眉,额间一点朱砂痣。
鹅蛋脸,桃花眼,发髻半挽惹人怜。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撑着一把青花油纸伞,未施粉黛,清丽可人。
“姑娘在唤我?”
话一出口,枟姜便后悔了。此处车水行人虽多,但少女此时正拽着她的衣袖。不是唤她,还能唤谁?
“当然是在唤你啦~”少女点点头,面上笑意愈发明显。手中纸伞斜斜倾着,恰好挡住天光乍破的一缕晨辉,为她平添几分神性与诡异。“姐姐近来可总夜夜惊梦啊?”
吴侬软语,端的是江南小调。却让枟姜心中骇然,惊出一身冷汗。
自三年前奶奶去世后,她便时常做着同一个梦,梦中世界被一棵参天古树分为两半。
一面是枝繁叶茂与紫蓝色天空缀着繁星点点,倒映在琉璃水面。树下颓然坐着一个落魄少年,死绕周身,避无可避。
一面是枯枝败叶与黑灰色苍穹下连绵不断的雪山,寒风凛冽,飞雪飘摇。树下茕茕孑立着一位负手持书,身着旧时代襦裙的少女。
渡过初时的惊慌与无措,枟姜总是试图靠近。可不论哪一面,总在百米开外处再不得寸进。
她也尝试过与之交流、沟通,无形屏障将其阻隔、反弹。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天地间,经久不消。
久而久之,也就放弃。
她从树下向四周探索,可不论延伸多远,都是相同景色与回头便能一眼看见的参天古树,和树下两个始终未有半分变幻的身影。
是不论看多少次,都令人心惊的悲悯与哀惋。
……
梦美而渐频,非一日之期。始于二零四二年除夕。初时一月一次,后一月两次,再至一周一次、一周两、三次。二零四五年四月二十二日后,入梦则见,如影随形。
枟姜实非神人,无数次从同一个梦中清醒又沉沦,永困那一方天地。渐渐的,也就神思衰弱。
她不是没找过心理医生,想要缓解入梦。可这个世界好像有一张无形巨手卡在她的咽喉,阻止她向世人传递。
如此几次后,她开始愈发沉静、龟缩,鲜少出行。身与心的疲惫,让她日渐疯魔,却又无人可将她拯救。
世界的色彩消弭,悄然剥夺生息。
直到……
“姐姐?该回神啦~”少女将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看来,不免莞尔。“想来姐姐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如何知晓吧?可惜啊,时间不多啦~”
她这般说着,语气怅然,回首看一眼天际。那里此时正泛着丝丝缕缕凡胎肉眼看不见的金色裂隙,结界很快便会彻底破开。
“这尘世岁月匆忙,山河流转便是万世已过。若姐姐有思而不得见,爱而所忘言,那么请妳抓紧时间,同她们好好道个别吧!
另外……或许在妳那早逝父亲遗留的日记封面,也许能发现些什么风流往事呢,不是吗?”
少女言罢,将手背在身后,手中纸伞收拢,歪头眨眼,冲她俏皮一笑。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枟姜秀眉轻蹙,眼中神思闪烁,不明觉厉。若说一开始是猛然的惊惧,如今冷静下来,更多的反倒是疑惑、好奇。
她们明明未曾见过,她如何得知自己夜夜惊梦,父亲早死,且还留有一本日记?
只是不知,那日记封面,是否如其所说,尘封着一桩父亲不为人知的往事。
……
少女只是看着他,眉眼弯弯,浅笑嫣嫣,避而不答。
“我姓宋,名芪梧,字焰安,生于……”又不免幽幽轻叹,“算了,妳只需知晓,我自枟来山入世,亦在枟来山上等妳。
若妳有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见一面之人,若妳想知我为何意,便拿着这个铃铛,叩响山门,供奉那里的神。
来与不来,知与不知,皆在于你。”
芪梧语毕,取下盘丝发簪双手递奉。三千青丝如瀑,亦挡不住间隙白发。
恰值此时,雾过天明,结界如鸡蛋壳般寸寸皲裂,破碎。所有被阻隔的光辉重新倾洒世间每一寸土地,也为少女镀上一层金光。
枟姜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位误入凡尘,悯然众生的仙子。
“0157!”
正待她拧眉思考,不知要不要接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声音之大,震耳发聩。
暮然回首,只见一身着红衣的女子周身气势凛然,眉眼肃杀,快速避开停滞人群朝这里靠近。其身侧光幕悬浮,十数个绿色光点闪烁,无一不是以此处为中心进行包抄。
“0157,你若现在停止,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来不及了,早已……来不及了。”芪梧苦笑一声,匆匆将系着两个铃铛的发簪塞入枟姜手中,让其攥紧。而后躬身俯首,郑重行上一礼。
脚边油纸伞羽化作辉,于空中幻化成十数块光幕萦绕。无形的手在上面利落操作、撰写数据的同时。芪梧如利剑般弹射而出,抱着女子消失在还未成型的深蓝隧道。
只余一句话语回荡天地,经久不消。“姐姐,不破不立,唯有心诚方可见,唯有心诚方可再见。”
而以此地为中心的周边区域,则不断上演着“追兵”们被突然出现在各个方位的空间隧道劫走的画面,直至一个不剩。
“唯有心诚方可见,唯有心诚方可再见……”
枟姜怔怔而立,手中握着青玉簪。少女所言犹在耳,清泪不知为何落。
“枟……来……山……”
她低低呢喃,一字一顿,于无意识中迈出一步。霎时间,时空溃败,影幕重组。她走在零碎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喧嚣重现。
而此同时,光年外,零号时空枢纽站内,叼着大烟的妩媚女子似有所感,于亿万光幕中一眼锁定,笑容妩媚。
她往后靠躺在琉璃椅上,双腿翘在桌面,恨恨抽上一口大烟,烟雾袅袅,红唇似火。
“果然吗?究竟什么样的结局才称得上好?称你心意又不扰秩序呢?真是……难办得很呐~”
最后一句,她的尾音上调,难免带些狠意与怨怼。
无论是谁,在上千次清醒重复中,只为一人服务,都很难保持情绪稳定。更何况,安从不自认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