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工后，贺清风吃完饭迅速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这脏衣服都穿几天了都，穿在身上还没感觉不舒服，一脱下来，贺清风自己都忍不住嫌弃这味儿，把脏衣服洗完之后，他就带着课本和试卷往老书店赶去。

    这个时间段正值学校放学，走在街上全是乌泱泱一片穿着统一临中校服的学生，要么是去馆子吃饭买了零食重回学校上晚自习，要么是直接回家了。有些住校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好好撒点欢儿，所以都会成群结队地去进各种各样的货。

    临近冬天，天就黑得很快，一盏盏橙黄的路灯颤巍巍地将光亮洒在路上，嘈杂的人流，摩肩接踵的大街，因为拥堵而不得不走走停停的车辆，饭馆和各种小吃店传来勾人的香味，生活也不过如此。

    贺清风穿梭在人群中，感受到了在老城未体会过的人间烟火。老城留不住人，经济发展得不是很好，导致不管什么时候都异常清冷。

    很快，贺清风挤过人群来到了老书店这边，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学生，看到他站在了书店门前，不约而同地边捂着嘴边时不时瞅他几眼和同伴说着什么。

    他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内心奇怪却没在意那么多，他手一拉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暖气和学生们熙熙攘攘的聒噪声音。

    贺清风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看来陈姐没说错，工作日的人确实很多。

    第一次待在人挤人的环境中，他有些不知所措，陶老板在收银台忙着给买文具的人结账，空余中瞟到了抱着什么东西的贺清风，她招了招手让他过去，然后快速地说了一句：“你快去帮桃子收拾书架，她快忙不过来了。”

    于是贺清风放下课本试卷，也开始了整理。

    除了学生之外，还会有一些老师来阅览书籍，通常都会几本一起摞着，有好几个机器旁和人高的小桌台上已经堆满了书籍，怕再堆下去会掉在地上。

    贺清风骨节分明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动着，又借着人高腿长，一步并作两步一伸手就毫不费力地把书放回去了。果然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忘记时间，等把书籍一一归位后，书店慢慢从人声鼎沸归于安静，学生们接二连三地走了。

    贺清风跟着陈桃打扫摆放着阅览区的桌凳，陈桃累得整个人挂在了凳子的靠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手指快断了，手臂快折了。”

    陶老板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盘迷你熏香，她笑陈桃：“你是该多锻炼身体了。”

    “陶老板——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宣布以后书店就是我的健身房了！”陈桃拖长音调，不自觉带着撒娇的语气，一脸生无可恋。

    陶老板浅笑着摇头，她摆放完最后的熏香，朝贺清风道：“小贺，下班就把这熏香都给收到杂物间，我先下班了，晚上辛苦你和桃子值班了。”

    贺清风停下手上擦桌子的动作，刚想开口答应，只见陶老板忽然“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下手：“我差点给忘了！”

    “桃子，等会儿阿竹要来拿书，就我上次给他推荐的那两本，在收银台旁边的置物架上，你记得给他。”陶老板揉了揉太阳穴。

    “好嘞！收到。”陈桃立刻起身对着陶老板敬了个礼，嬉笑答应。

    等会儿会有陶老板的熟人来？贺清风若有所思，不过有陈姐在应该没他什么事儿。

    目送陶老板离开后，陈桃朝贺清风挥了挥手：“小贺，我打扫收银台这边的卫生，你去擦机器吧，等全部搞完后，就可以摸鱼了。”

    不一会儿，书店里的所有事情做完后，贺清风还是走到角落那个位置，如同昨天一样把课本翻开学习，他其实更喜欢数学，自学起来要比其他科目更得心应手。

    香薰的香味不刺鼻，闻起来反而更提神醒脑，贺清风把注意力分了一点到香味上，他想干脆回去的时候向陶老板买个一两盘吧。

    贺清风在沁人心脾的清香萦绕的小小空间里做着数学卷子，旁边的旧数学教材正翻开着，上面除了原主人记录的笔迹之外，贺清风也在上面写了一些自己思考的答题技巧和知识点，可是这些技巧都没办法得到求证，只能通过做完试卷后批改的答案来证明自己的方法是不是对的。好在他的能力没有辜负自己，除了一两道课外拓展的偏题需要多做几遍才能得到答案外，其他的可能过程算法上和解析不同，但最终结果都是一致的。

    得出答案的成就感让贺清风从为生活奔波的疲惫中偷来了一丝精神，他因周爷爷的病情沉重的心情轻松了几分，放下计算的笔看了眼手机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贺清风小心挪动了凳子起身舒展久坐的身躯。

    大概是老书店太安静的缘故，在收银台摸鱼玩手机的陈桃似乎是听到了凳子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声响，她朝阅览区喊着：“小贺！你的事儿做完了吗？做完了可以过来帮我守会儿收银台吗？我要去上个厕所，急！”

    陈桃的喊叫戛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席清净，贺清风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里突了一下，他连忙应道：“我马上过来。”

    普通的黑色签字笔被规矩放在了试卷中间，贺清风又将试卷的封面翻过来合上后才大步走向了收银台，只见已经站起身在轻微摆动身体又跺脚的陈桃看到他来后像看到了救星。

    “这是收银柜的钥匙，拿好，我先去厕所一步！”陈桃急忙把钥匙塞到贺清风手上，就弯着腰捂着肚子快步小跑去了卫生间。

    贺清风向上抛了抛钥匙，盯着钥匙摇头苦笑，前几天他还偷了一家商铺准备拿人收银台的钱，今天反而光明正大守着书店的收银台。

    贺清风毫不客气地转身在背后的储物柜上拿了一本被人翻开过很多遍，纸页不堪一折的书坐下看了起来，他草草翻了几页，心想幸好是小说，要是什么思想名著的话，他估计会看不懂里面的内涵。

    刚要看小说第一章节，听觉敏锐的贺清风隐约听到了临中的下课铃声，他心里嘀咕原来晚自习会上课到这么晚吗？等会儿会有学生来书店吗？

    没看一会儿，外面开始嘈杂起来，他从小说中抬头瞅了一眼门外，有几个学生谈笑着路过，见都没有走进书店的意图，复把头低了下去。

    叶竹下了第三节晚自习课后，就难掩马上要拿新书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站在了隔壁班后门处等宋琛下课，这是他们自上学以来的习惯，先收拾好书包的人到对方班级门口等另一人下课。

    宋琛在下课前就已经猜到了今天绝对是叶竹先等他。

    果然，他背上书包来到门口就看到了在门旁跺脚转圈的叶竹。

    “看把你急的。”看到宋琛出来的叶竹做了一个快点的动作，宋琛无奈道，“还是老样子，我在外面等你。”

    于是叶竹和宋琛加快了步伐走向了老书店。

    深秋的夜晚带着寒意，叶竹在校服外套了一件黑色大衣，在拉开老书店门时一股暖气袭来，他瞬间感觉到所有热意都使劲往衣服缝里钻，他向上拉了拉背包的肩带。

    叶竹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坐守收银台的不是桃子姐，是新招的员工吗？头发长得都挡住脸了。

    在收银台前站定后，看着新员工沉迷于小说的脑壳顶，叶竹小心翼翼开口：“你好，我来拿书。”

    贺清风听到收银台前响起略微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声音，他有些惊讶于自己都没发现有人进书店了，他些许慌张地起身，顺手合上了手上的小说，抬眼看向来者。

    “是你？”面前这个比他稍矮不是前几天在分局逮着他不放的那个男生又会是谁，原来陶老板的熟人是他呀。贺清风面露诧异，平时伪装的情绪此刻反倒是没有维持住，直接惊形于色了。

    叶竹与面前这人四目相对后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贺清风，磕磕巴巴“你你你……”了半天都还没你出个所以然。

    贺清风瞅着他这又跟在分局见他呆滞的模样猝然失笑，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呆。

    叶竹由于过于吃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平时特别机灵的他一抽，脱口而出：“你怎么跑这里来偷东……”

    话还没说完呢，被敏锐察觉到对方想要说什么的贺清风一个倾身伸手捂住了他嘴巴，贺清风小心往周围两边看了一眼，才正视男生炯炯有神的目光，迫不得已地第一次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上次都说了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现在只是在这儿打工赚点生活费。”

    姑且相信他的话，叶竹怔愣地想到，所以这是梦境照入现实了吧？前两天他还希望这人可以真实一点。原来是打工啊，他肯定没再偷东西了。他这是喜欢看书所以才来书店打工吗？那前天碰到的人是他吗？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呢？为什么不回去上学呢？又为什么会偷东西呢？叶竹的心理活动很多，他有好多不理解的地方，于是把所有猜测和疑问在心中翻滚了一遍，来了个头脑风暴。

    见男生还没回神，贺清风被盯得有些心虚，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可能是对实际受害者的愧疚？

    正巧这时陈桃蹲完厕所回来一眼就看到收银台的两人正以诡异的姿势互相对望无语，她轻轻出声打破这安静的画面，更是表达了自己的迷惑：“阿竹、小贺，你们这是在？”

    直到陈桃突然出声，叶竹才回过神来瞥向了旁边不远处的陈桃，“唔唔”地叫了两声，贺清风也反应过来掩饰一般地咳了一声，迅速把手放下，无奈地闭眼按压了下太阳穴来缓解尴尬的场面，叶竹也趁机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喘过气来的叶竹望着走到他们面前的陈桃略微窘迫，他赧然选择性解释道：“他来我们店买过东西，刚刚看见有点惊讶。”

    贺清风戛然听到“买东西”这三个字，一时憋不住偷笑了起来，也跟着这个理由点头赞同：“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熟人。”

    叶竹侧头用余光看了眼面前这人，恰好又撞上了对方眼带笑意的视线，他些许羞恼地回头。

    陈桃恍然大悟地点头，丝毫没去纠结为什么刚刚贺清风捂着叶竹的嘴。

    “阿竹，你的书在这儿呢，陶老板专门嘱咐我要记得把书给你。”陈桃记起正事，拿起身侧置物架上的两本新书递给叶竹。

    叶竹双眼一亮，马上接过了新书，抱宝贝似的紧紧搂在怀中，欣喜笑道：“谢谢桃子姐！”

    贺清风瞧着此举不自觉眉梢上扬，原来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拿到书后，叶竹本想跟面前这人说些什么，但又偷偷瞄了眼摆手的陈桃还在场，也不好说话。

    似乎看出了这个叫“阿竹”的男生的欲言又止，贺清风悄悄用确保男生能听到的气音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虽然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他没办法保证陶老板知道自己是个小偷之后会不会辞了他，这份工作他还挺喜欢的，主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叶竹眨了眨眼，想一会儿才点头算是回应了对方。

    他抬头看了眼后面储物柜上摆放的钟表已经耽搁很久了，他向陈桃说道：“桃子姐，我先回去了。”

    陈桃笑着应道：“好，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噢！”

    贺清风也勾起笑容，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淤青还没消下去，提醒道：“回去要好好涂药，淤青才会消散得快，再见。”

    叶竹这回没再下意识地摸淤青，他小声答了一句“好，再见”就转身小跑出去了。

    店门打开，宋琛听到动静后关手机起身，问道：“怎么这么久？”

    “和桃子姐他们聊了会儿天，不好意思呀阿琛。”叶竹一脸抱歉。

    宋琛摇头，以为陶老板这个点还在，就没多问什么。

    两人一道踩着路灯回了家，叶玫的商铺比宋琛的家离临中更近，所以每天都是宋琛起早来找叶竹一起上学，放学也是先把叶竹送回去后才回自己家，一来二去这习惯竟然延续了三年。

    宋琛在商铺外仰头看着二楼的叶竹房间的灯亮起后才离开。

    不出意外的话，高中三年也会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吧，然后高考完后报考同一所大学，不知道阿竹会选什么专业。宋琛在回家的路上这么想着。

    其实宋琛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在小时候的某一次看到阿竹跟着别人玩没搭理自己那刻从心底升起的不满和占有欲，从出生到长大的每分每秒再加上叶阿姨托给他的重任都让他一直陪伴着叶竹，丝毫不敢松懈不敢让阿竹离开自己视线，但是那次叶竹却因刚来大院的小伙伴忽视了自己。

    宋琛极好的家教让他没有和叶竹吵架，也没气上心头地去找那个小伙伴理论，反而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绪，于是回去寻求了父母的帮助，希望父母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烦闷。

    宋家夫妇是对很开明的家长，他们听了前因后果，不由哈哈大笑，开导着宋琛：“阿琛，这些情绪都是正常的，这说明你很重视同时也害怕失去阿竹这个朋友，你看，从你记事起就认识了阿竹，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是你，一直帮助他陪他哭陪他闹的人也是你，突然有一天他的身边站了其他人而不是你，这种仿佛被背叛的落差感肯定会使你生气愤怒的，但这次你做得很好，你没有让负面情绪驱使你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不过你也要记住，阿竹以后会不止你一个朋友，你这次没有冲动，那下次呢？你能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并愿意解决我们很高兴，所以我们也希望你也不要被‘害怕失去阿竹’所困扰，只要你真心对待阿竹，你就不会失去他的。”

    宋琛茅塞顿开，自然是听进了这番话，可他还是有自己的私心和小叛逆。既然做朋友会出现失去他的情况，那就不做朋友，只要跟父母一样不就好了。住在同一个房子里，阿竹一个房间，自己一个房间，然后一起吃饭聊天看电视，一起出去散步。

    当时他还没理解这些奇妙的想法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接触网络了解得多了，才知道自己对叶竹的喜欢是恋人间的喜欢，那时畅想和叶竹未来的想法一一和另一个群体对应上了。

    他意外很好地接受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随着了解得越多也深知未来这条道路是非常艰苦和不易的，所以他在叶竹面前也只能当着所谓的发小朋友，除非叶竹也和自己一样，不然自己永远只能用着发小的借口去关心他陪伴他喜欢他，不过同时他又庆幸着自己有一个发小的身份能合理地让阿竹接受自己的好和偶尔冒出的占有欲。

    感觉自己有点阴暗啊。宋琛对突然冒出的念头有些好笑，但他不否认某些错误的想法在意识到了之后自己也会不寒而栗。

    叶竹跟在客厅核账的叶玫打了声招呼便回了房间，把书包随手放在椅子上，迅速洗漱换了身家居服，然后就拿出课外试卷埋头苦做。

    明年六月就是中考，他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今晚试卷做到一半思绪却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一提起笔看着题目的眼神就涣散了。叶竹只好叹气放下笔，慢慢挪到地毯的矮桌上正襟危坐着把放在一旁的二十四节气的铜片书签拿出来从立春一片片数着，缓慢而又平和地读出节气名。这是他自创的叶竹式静心法，对他来说很有用，在欣赏书签的同时沉浸在自己脑海中构建的二十四节气的美好场景中，心就会静下来。

    叶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二十四个节气场景中毫无预兆地蹦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这人在大雪纷飞中与他遥遥相望，雪迷离了对方的神情面容，只有衣袂随风雪翻飞，不一会儿，对方毅然转身，身影被风雪掩埋，消失于一片白茫。

    叶竹倏然睁眼。他怔怔地看着手上“大雪”的书签，半天没动，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把剩下的节气名一一念完。

    完了，今天怕是静不下心来了。叶竹顿时泄气，身体一软就趴在了矮桌上，眼睛盯着课桌上调暗的台灯，思绪放空。

    大概是脑子里除了题目的疑问今天还多出了很多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导致一旦独处后就会东想西想，连书签都没有发挥它的作用，但复习还是要进行的。叶竹无奈叹气，懒懒地起身把书签收拾好后，重回课桌前提笔做试卷。

    试卷完成批改订正好后已经快凌晨了，今天试卷的错误比以往多错了几道，都是不细心导致的，看来胡思乱想还是有影响到学习。叶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床走去，猛地扑到了床上，他迷迷糊糊地瞟了眼乱糟糟的课桌和摆满书籍的矮桌，呢喃着明天早起收拾，还有那两本新书，等空了下来再慢慢看。

    没过多久，叶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