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叶竹放轻了步伐，脚步声在书店内依然清晰可闻，他在书架间来回穿梭，目光看似在寻找着资料，实则是在阅览区找人。

    往阅览区深处走，叶竹突然站定，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人低头握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画面。叶竹视线转了个弯，那人手边凌乱地摆放了几个课本，草稿纸也静静随意散乱地躺在旁边。

    这是不同于在分局见到他的另一面。这一幕相当的岁月静好，叶竹眨了眨眼，抬脚往那边走去，意想不到的是那人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压根没把头挪动一丝一毫。

    他也太专注了吧，还有他的头发长得不会扎到眼睛吗？叶竹心里暗暗想到。

    直到叶竹在桌前停下来，影子落在了贺清风的试卷上后，贺清风才从题海中抽离出来，狐疑地抬头看向挡住他光的来人。

    他的目光触及到熟悉的人以及那显眼的淤青，和对方对视上，不禁噎了几秒，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怎么又是你？”

    叶竹听闻皱紧眉头，有些微妙的不爽快，什么叫又是他？他拉开凳子取下书包放在上面，顺便把复习作业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后，自己也坐下，他看见对方稍微被额发遮挡住的双眼跟着自己的动作而移动。

    “我来这里查资料不可以吗？”叶竹摊开书本，颇气恼地反问道，他闻到了一股清心醒脑的淡香，又赞叹了一句，“这香味真好闻，陶老板真是好雅致。”

    贺清风见对方自说自话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并拿出笔和作业一点都不像是要查资料的样子，显然是想和他一起做作业。说实话，自从辍学后贺清风的每次学习都是一个人进行的，他都忘了上一次和别人一起写作业是什么感觉了。

    习惯了一个人思考学习，忽然有人打破了这一局面，反倒让贺清风有点不自在了，他写也不是，不写也不可能，总之没法下笔。

    叶竹眼尖地看到贺清风旁边课本上初二下几个大字，开口问他：“你读初二吗？”

    在叶竹没注意到的地方，贺清风握笔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他的嗓子眼忽然很干涩，过了几秒，贺清风才直直盯着叶竹目似点漆的眸子，平静回答道：“我辍学了。”不知为何，在别人面前很容易说出的话此刻显得如此难以言表。

    贺清风当然没有漏掉对面男生眼里的惊讶，也许他已经很好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想摆出“这很正常”的态度以致于不会打击到自己，但那几秒的不可置信还是被贺清风敏锐地捕捉到了。

    “所以我才会进你们商铺偷东西啊。”贺清风笑对着男生云淡风轻地自我挖苦道，小学读完就辍学，怎么可能是件正常的事。

    叶竹霎时又感受到这人身上那股强烈的割裂感重新萦绕在他周围，仿佛整个人被包裹在了一片迷雾中，看不清晰。好奇驱使着自己想要撕开那些无法消散的雾，可是自己对这人的疑问太多了，多到撕开了一处口子，另外的迷雾又会更多地弥漫成一堵无法打破的厚墙。

    但是这样被束缚起来的人，就算哪天自己想从中走出来，也完全没法逃离了呀。习惯了在黑暗踽踽而行，即使被拉到了阳光之下，能保证他不会想念当初名为黑暗的舒适区吗？

    叶竹心中升起一丝戳了别人痛处的心虚，看着对方的眼神也飘忽不定起来，原本理直气壮的气势也大打折扣，他吞咽口水，干巴巴小声嘀咕道：“这也不是你偷东西的理由啊……”

    “我来教你吧！”叶竹趁这人还没有听清楚刚刚自己说的话，心思一流转，黑得如碳一般的眸子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然后兴奋说道，“虽然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但学习也算是我的强项。”

    贺清风听到这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话，呆愣了几秒失笑拒绝道：“如果你是同情我的话就大可不必了。”

    “跟其他无关，是我自己想要教你。”叶竹差点把“我是认真的”几个大字甩在贺清风脸上，他有些急迫地想要对方相信自己。

    如此直白坦诚的话语再加上男生目光如炬的眼神，贺清风显然招架不住，又一次把目光从男生身上移开，他哪见过这么赤忱的人，炙热得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又必须压抑地想要逃离，这温度太烫了，烫得稍有不慎好不容易建立的保护层就会被融解。

    叶竹伸手拿起贺清风手旁的课本和正在做的试卷翻看起来，他一边大致地看课本试卷一边迅速进入学习状态说道：“这课本上的内容比起临中过于简单了，没有补充其他考试必要知识，倒是试卷要难得多……只是，数学题有些解法和我平时学得不太一样，英语中规中矩，语文反而意外地有些差呢。”他按照临中的考试标准一一指出了贺清风的优缺。

    叶竹看到数学题几个陌生得不走寻常路的解法，迟疑了好久，但是答案又是计算正确的，他想着要不拍照下来回学校问问老师？

    把课本和试卷递回对方时，叶竹注意到了这人的姓名，贺清风三个笔锋遒劲的字好像在每张试卷的上方都有认真写上，人如其名，洒脱又叛逆。

    “贺清风，反正你在自学，我也正备战中考呢，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替我巩固初一初二的知识了呗。”叶竹笑着换了个说法。

    在男生翻看试卷时，贺清风的双眼就一直紧紧盯着絮絮叨叨讲解学习时泰然自若的他。

    贺清风眸光闪烁，犹豫了会儿才点头，干涩开口：“好。”

    叶竹见贺清风同意，眉眼笑意更深。

    “之后你把我的课本和笔记都看一遍吧，我会把我们班每次的考卷都复印一份给你，”叶竹从刚刚那些试卷上看，认为贺清风是很有学习天赋的，毕竟自学都能学成数学几乎满分，所以打算让他重新以临中的教学方式来系统学习，“正好过几天我们就要月考了，你白天也在这里打工吗？”

    贺清风干咳一声，但还是好好回答了叶竹：“白天我在工地上，只有晚上八点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在整理复习笔记的手上动作停顿了几秒，叶竹才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那我只能晚上来找你了，到时候你可要认真作答，我们的试卷可比你现在做的试卷要难很多。”

    其实叶竹打了个小小的信息差，临中的试卷是整体要难很多，但刚刚贺清风做的试卷就数学来说，最后的那几道大题的难度远超出临中数学考卷大题的难度，然而贺清风凭借不同寻常的解法做出来了。

    想到这里，叶竹就忍不住为贺清风可惜，为什么会辍学呀，如果继续读书的话通过考试竞赛能少走很多弯路，以后肯定能成为某一领域的优秀人才的。

    “要不你重回学校读书吧。”叶竹将脑子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贺清风似笑非笑地望着男生，语气随意：“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叶竹更加好奇，但是刨根问底也不太好，他只好顺着贺清风的话头说：“那你做完了就一定要回校啊。”

    贺清风对男生没有像之前在分局大门口追着问话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转念一想这不正好顺了自己的意吗。

    之后两人就无言地做着自己的作业，一个忙着整理之前月考的错题和知识点，一个忙着重新学习临中课本。贺清风遇到不懂的公式定理、单词或者诗词翻译也会虚心请教叶竹，没有心高气傲。

    突然一个聊天软件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打破了伴有写字沙沙声和纸张翻页声的一隅静谧。叶竹陡然想起这好像是他手机的提示音，于是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消息。

    贺清风掀了掀眼帘，瞧了眼用手指戳屏幕的男生，又垂下了视线。思绪稍微游离了课本，他好像只听别人叫这男生阿竹，不知道姓名是什么。

    叶竹看到是宋琛发来的消息，一瞟时间发现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好久了。只不过他比较惊讶宋琛没有先回家，而是来老书店这边接他一起回去。

    都说了不跟他一起回去了。叶竹唉声叹气地收拾着复习笔记和文具。

    贺清风见状就猜到人是要回家了。

    于是他合上临中课本，把课本摞整齐递给男生，顺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竹接过，向对面男生笑弯了眉眼：“我叫叶竹，‘风梳千竹碧，叶卷万声清’，很好听吧？这个名字。”

    把书包往肩上一背，叶竹朝贺清风挥手：“那我先走了，明晚见。”

    难以述说的感觉涌上心头，贺清风动了动嘴唇想要回应叶竹，看着叶竹转过书架不见的身影，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叶竹与陈桃也打了声招呼，一推开书店门，就瞧见站在门旁背着书包双手抱臂在前胸的宋琛。

    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叶竹拍拍胸脯镇定下来，对宋琛道：“走吧。”

    见叶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宋琛倏然有点烦闷，但他清楚叶竹没有对他解释的义务，他也没有让叶竹必须和他一起回家的权利。

    叶竹完全没想那么多，这段回家的路程宋琛却沉默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