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衙门,章谈章大人腿搭在案牍上,嘴喝着茶,眼睛看着戏本,看书封知府大人看的应当是近日在各府女眷中流传的《倾城之恋》。
“大人,大人,碧云轩塌了!”衙役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进来。
知府大人喝下一口茶,眼睛没有从戏本离开,应声道“吵吵嚷嚷个什么,楼塌了就去救人啊。”
“大人,恒王世子也在其中!”
“咳咳咳”章谈被惊得呛到,茶水也撒在案牍上,他惊慌着问“谁?谁在其中?”
“恒王世子周泽轩呐,大人。”
章谈站起来,也不再喝茶看戏本,他皱起眉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哪里塌了?”
“碧云轩,国库拨款建的碧云轩!”
章大人又跌坐回去,他看上去更惊慌了。片刻后,他手忙脚乱的穿上鞋,拿着乌纱帽就往门外走,嘴里念叨着“这都是个什么事啊,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碧云轩是工部督建的,建成不到两年,竟然塌了!
塌就塌了,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恒王世子竟在其中!
章谈眉头发黑,也不管官帽是否戴正,就想着过几天得出城拜拜佛。
章谈到时碧云轩已是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正欲与晚霞争艳,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官兵正一边灭火一边往外运人,好在碧云轩建地距民房尚有一段距离,才使得民房不被烧毁。
章谈看着逐渐烧大的火势,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下倒,“恒王世子,恒王世子何在啊。”
章谈说着,话里已带哭音。
衙役李自清过来扶住章谈,回复到“大人莫急,世子殿下已被救出,此时已在王府了。只是这事却蹊跷。”
章谈听罢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口气,劫后余生似的说到“出来了就好,救出来了就好。”
顿了片刻,又头脑清醒过来般的指了指碧云轩,说“快快灭了这火,莫要烧到民房,人力不够去城防局借。着人看守,不要让人靠近,势要找到起火之因。回衙门。”
章大人才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拎着衙役低声说“工部来人,也不许靠近。阻难不住,便来府衙寻我。记住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碧云轩乃是户部拨款,工部督建,用于科考期间,为自各州县来赶考的学子提供住处。其他时间里,也用作客栈酒楼,多有才子在其饮酒作诗。又源其建筑宏美,吃食味美,一时间成了京城的名楼胜地。与朝堂官员关联,章谈不得不小心。
仍是京城府衙,章谈不再喝茶看戏本,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正坐在厅堂上。
章谈问“在碧云轩时,你说火起得蹊跷,怎么个蹊跷法。”
“大人,起火仍不知原因,蹊跷的是木材。”
“什么木材?建楼所用的木材?”
章谈开始察觉事情不简单,狐疑着问“木材怎么蹊跷?”
李自清回复到“起火不外是木与火,今日卑职到碧云轩后,立刻冲到火中取出了梁木并送到衙中核查。大人,碧云轩当初修建是耗的国库,架梁所用木材竟为二等伪木,此类木材看着和上好木材一致,香味也一致,正常情况下硬度韧性也为上佳。”
章谈愁着脸,“那又为何突然倒塌了呢?”
“大人,正常情况下是可用,但是此类木材一旦沾碱水,硬度便大大下降。再经虫蚁咬食,时间久了自会坍塌。若有人辅以刀斧,即便是不直接砍倒,仅是给上些缺口,坍塌也是早晚的事情。因而此类木材不可为建筑所用。”
“那碧云轩的梁木中,可有发现刀斧缺口呀?”章谈问,才问出口,又恍然大悟般自答到“是了,大火一烧,还剩下什么呢?”
厅堂上安静下来,章谈开口“去查工部是谁人负责的木材筛选,秘密带到府衙。”
周泽唯已年满十八,不宜久居宫中,又带回了北蛮在沙塔的布防图,南乾帝便赐他宫外别居。
书房内,阳光透过窗撒在桌上,周泽唯身着远天蓝的衣袍,低头写着字。
书房内并未过多摆饰,只窗口放了一束快谢的梨花。
周泽唯放下笔,将纸张折叠起来放进信封,唤近侍流星进来,说到“送知府大人一个礼物。”
流星接过信封,问到“是直接送到府衙吗?”
周泽唯抬起头,一时无言。
周泽唯才建了府,转眼就跟知府结交上,和三殿下往日里无欲无求的形象实在匹配。
又想着自家近侍的猪脑袋,开口耐心解释到“暗中送给章谈,不要让人发现。”
“成,我这就去。”得了话,流星拿着信封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说“殿下,纪家军得了布防图,已大胜北蛮,不日便要归京了。布防图是你拿回来的,这下纪国公和纪将军可得感谢你。”
周泽唯问到“大概还有几日到京城。”
“快的话一两日,慢的话三五日吧。”
周泽唯嘴角浮起笑,说到“好。”见流星还立在原地,微蹙了眉,问“你怎么还不去?”
“哦哦,是是,我这就去。”这下流星才出了门。
刚才殿下笑了,流星也跟着高兴。他自小被明城送进宫,说是护卫,曦妃待他却仁厚,不曾苛责,他是感激的,所以后来虽圣宠尽去,他也没有想过离开。
三五日的话,是快要见面了。
周泽唯归京后,让流星去查纪家军中叫做“纪辰”的粮草官,粮草官是有,却不叫做纪辰,纪辰也有,却不是粮草官,而是纪国公嫡幼子。
周泽唯哑然失笑,姓纪的管粮草的小将军。
朝堂之上,南乾帝唤“章谈,章谈可在。”
章谈颤巍巍走出答到“臣在。”
“近日碧云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有什么结果了。”
章谈答到“回陛下。碧云轩所用建筑木材为二等伪木,不可用于建筑,这或是坍塌之因。”
“二等伪木?工部尚书李攸何在?”
李攸站出,仍是一副傲气的模样,并无半点恐惧。
他答道“陛下,老臣在。碧云轩所用木材皆为上等好木,章大人口说是二等伪木,可有证据啊?”
他狠绝的看向章谈。
证据详实,章谈也不惧。当上这知府以来,或是贿赂,或者权钱逼迫,皆见得多了。
他递上证据,说到“碧云轩火起之时,衙役李自清曾取得梁木,经核查是二等伪木无疑。梁木尚在府衙之中,尚书大人不信可去查验。”
“你是说我工部用了伪木?户部拨款充足,我工部怎会用伪木?”
“可是有人说拨款不足,被逼无奈用了伪木。”章谈答到。
这下到户部着急了,户部尚书刘宣跪出,说“陛下,户部拨发的银两是足够的,也是经由宰相审批的,绝无不足的情况。”
他看着简音,着急的说“简相,简相,你是审批过的呀!”
南乾帝似是被烦的不行,说到“知府扯工部,工部扯户部,怎么又扯到相辅了。”
简音目光冷淡,行礼淡然到“陛下,臣确实审批过。根据碧云轩大小面积,户部所拨银两确是足够的。”
“那怎么会不足呢?”南乾帝问,“章谈,谁人说拨款不足,可捉拿了?”
“工部侍郎李行川!”章谈继续说“臣查出李行川负责木材采买,便派人前去捉拿。不想此人竟欲出逃,所幸他出逃途中与商贩发生冲突,耽搁了时间,臣才在城门口将其抓获,此刻便关押在知府大牢,已然招供,请陛下查看供词。”说着就递上了供词。
工部尚书李攸开始慌乱,指着章谈问到“你是如何查出是李行川负责的木材采买?他既是出逃,必然是小心谨慎,怎么会与商贩冲突。怎么不是章大人你有心陷害?”
如李攸所言,李行川的名字确不是章谈查到的,而是有人送来的。
有人恶意陷害也罢,蓄意复仇也好,只要李行川是采办木材的人,治罪就是合情合理的,章谈也不关心其他。
章谈说到“陛下,工部所用木材劣等,扣款银两皆为事情真相,都有证据可查。还望陛下治罪。”
李攸还想再辩驳,南乾帝将证据扔在朝堂上,说“李爱卿看看,哪一件是冤枉。”
李攸磕下头,不再似之前的傲气,眼眶红了一圈,看上去确是个六七十的老人。
他说“陛下,臣,臣自小家境贫寒,衣食不饱,苦读数年,寒冬蜡月不曾停歇,才中了榜入了朝堂。臣...”
南乾帝不欲听他辩解,怒道“可你现在已是衣食无忧!”
“是,陛下,臣蒙圣恩已是富贵荣华尽享。可是陛下,有“有”便有“无”,今日有明日未必有,臣害怕呀。陛下,臣私扣公款,自知有罪。”
他抬起头看向群臣,颠笑着说“臣是有罪,诸公就清白吗?章谈你清白吗?刘宣你清白吗?”
他看向简音,又说“简相,你就清白吗?”
“住嘴!”南乾帝重拍龙椅,“你,你自己犯了罪,不悔过反而要诬陷群臣。来人,将这恶贼带下去,抄没家产,择日问斩。”
禁军提着李攸的手臂,拖着他往殿外走。他仍大喊着,“贪赃枉法者非臣一人啊!陛下,非臣一人!”
李攸的声音渐渐远了,朝堂平静了片刻。
南乾帝也冷静下来,他说“李攸有罪,可他的话却有几分道理,诸卿中贪赃枉法者怕是不在少数。此番便由李攸打头,彻查百官,有贪赃枉法者,按律问处。”
私扣公款,行贿受禄,或利用职权做些人情上的事,大多朝臣都曾经做过。人在其位,面对的诱惑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久而久之,叛离初衷者不在少数。只是没有威胁自己的利益,大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都经不起详查。
简音站出,说到“陛下,因为一个恶贼的疯言疯语去彻查百官怕是浪费人力吧?李攸方才已然是疯了,发疯之人的话不可信。”
“简相如何看出李攸疯了?我看他清醒得很。”督察院沈兴修站出,继续说到“陛下,我督察院不惧劳苦。肃清官场为臣职责之所在,臣等星夜兼程也必将查清贪腐。”
南乾帝回复到,“沈卿说得有理,此事便交由督察院全权负责。”
见无力回转,简音继续道“陛下,二殿下对朝堂事务甚是清楚,便由二殿下监查?”
朝堂中多是二殿下门下,若是二殿下监查,这贪腐查与不查又有何区别。
深兴修明白了宰相的意思,这是有意要保二殿下门客了。
“父皇。”太子虽入朝堂,却一向不参与朝政,这次他却发了声。
“如简相所言,二弟对朝堂事务甚是清楚,与朝臣自然也是十分熟悉。查贪查腐最重要的是公正,二弟督查此事怕是后面有人口舌。”
“太子殿下这话的意思是我会徇私我的门客吗?”周泽熠问。
太子仍然是平和的语气,“二弟,兄长并无此意。我知你为人公正,定也会平等对待此事。只是担心日后落人口舌,若有你的门客未被处置,日后却犯了贪赃枉法的事,难保无人会质疑这次督查的公平。”
简音附和,“朝堂众臣在朝务皆有或大或小的来往,有的甚至是父子、兄弟、亲家。按太子殿下的意思,我朝堂众官员竟无一人可担此督查之责。”
太子不直接回复简音的话,他对南乾帝说到,“父皇,有一人可选。”
南乾帝疑惑着看向他,他继续说到“三弟初入朝堂不久,于朝堂并无人脉,更无私友,能担此督查之职。”
“这倒也是,众卿以为如何。”南乾帝问。
周泽唯虽入了朝堂,然而并无根基人脉,原来是周泽熠门客的仍然是,原来不是周泽熠门客的也不会成为周泽唯门客。因而太子所言有理,一时无人有异议。
见无人反对,南乾帝便让督察院彻查百官,周泽唯监查。
朝罢,二皇子拦住周泽唯,嬉笑着说“好弟弟。”
周泽唯听着便锁起眉头,不答他,继续往前走。
周泽熠也不恼,撞了一下周泽唯的肩膀,说“彻查贪污腐败,父皇是要给你机会了。”
“殿下想要,拿去也行。”周泽唯回他。
周泽熠笑,看了眼周泽唯,又说“啊,是,和小时候一样,我想要的三弟总能让我。我喜欢的花糕,你总是让我多吃。明将军为你打造的弓箭,我喜欢,你送我。曦妃娘娘给你缝制的荷包,你也可以送我。”
周泽唯打断他,“你是昏头了吗?开始怀念从前?”
周泽熠转回当下,继续说“上至六部,下至府衙,朝堂百官都是一群老狐狸,有困难尽管找哥哥。”
周泽唯面露疑惑。兄弟,明城叛国后再也没有出现的兄弟,第一次见面便是举荐他前往敌国的兄弟。十一年都已经过去了,周泽唯以为只有自己困在了十一年里,不曾想还有人在怀念十一年前,周泽唯觉得可笑。
十一年前周泽唯是背靠强大的母族,深受宠爱的小皇子。周泽熠虽也得皇上宠爱,可母家在朝堂并无根基人脉,所以也并被朝臣看重。
十一年风风雨雨,一切倒转。周泽熠得相辅扶持,人人都认为他会是以后的南国之主,而却没几人记起周泽唯。
周泽唯回他,“臣只是协理,主要还是督查院负责。”
周泽熠搭着他的肩,“哎,不只是这次嘛。你才出入朝堂不久,在朝堂并无人脉。虽说做事办公秉公执法即可,但是吧。”
他停下,笑了一声,继续说“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周泽唯不想再和他演兄弟情深的戏码,说到“还有事吗?无事,臣就要先走了。”
“哎,怎么回事,泽唯。我们曾经也是一同玩笑的,现在怎么都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走。”
周泽唯不再理睬他,独自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