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灯光逐一亮起,光亮透过明净的玻璃映在司文绾脸上,繁荣热闹的城市同此刻她心中的寒意相撞,天翻地覆。
司文绾没有挂断电话,点开文档看附件,五页详情,第四页有一大段标红,她逐字看过,越看越想笑。很讽刺,这件事的起因跟司旻毫无关系,他却承担了所有后果,为此将性命搭进去。
“舅舅知道吗?”
那头没出声,司文绾心中有了大概。
手机扔到一旁,心中郁气难散,看似不合理的事情在他们之中却又无比合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思忖良久,艰难拨通阮绍秋的电话。
“舅舅。”
“阿绾啊。吃过饭了吗?”
“我哥的死跟富盈有关是吗?”
大概是没想到司文绾如此直接,阮绍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爸也知道是吗?”
“绾绾你听舅舅说。”阮绍秋起身站到窗前,“维持现状的原因是,富盈交了人,道了歉,并自愿让出东岭那块地。姐夫也同意谅解,所以我们再没有理由继续追究下去了。”
“我爸谅解?那我哥就这么死了?那不是他儿子吗?!”泪水打湿身下的长毛地毯,司文绾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绾绾!你哥意外,我们都很悲痛,没有人失去亲人会不痛心,你爸更甚,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在你哥身上,你难道不知道!”
司文绾紧紧握着手机,将头埋进膝间,放声大哭。方才阮绍秋的话一直浮现在脑中耳边,“你要乖,你爸今年在换届期,一举一动都被人死死盯着。但是你哥的事儿咱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不意外。
司闻笙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在没有工作冲突的时候。更多时间,他却先是个好书记。
对于他来说,司文绾从不怀疑是因为司旻的养子身份所以他才不重视。
因为多年前,也是司闻笙的换届期,司文绾的意外也是这样被压了下去。
阮恩秋搂着病床上的司文绾,亲吻着她的额头告诉她,她的父亲并不是不爱她,而是身不由己。
自那以后,司文绾总也不喜欢听司闻笙工作上的事儿,只要不接触,日子就是安稳的。
躲出来的果然是假的。
凌晨,荟安依旧灯火通明。
醒来时嗓子疼的含了刀片似的,眼睛酸痛,眼皮略微掀开一点差点被窗外霓虹灯刺瞎,默默在地毯上翻了个身,几分钟后,司文绾爬起来,恍惚间踢到脚边胡乱放置的酒瓶。
一口气灌下半瓶冰水,嗓子终于好受一点,懒得再冲澡,带着一身酒气直直游荡进卧室,栽到床上,相会周公。
今夜周公大概有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司旻了。
这一夜梦中全是司旻,高兴的失落的,最后满身鲜血的。
床头闹钟显示八点十分,司文绾全身冷汗的再次醒来,宿醉的头疼难缠,昨晚随手开的冷气过大,有些鼻塞。裹上披肩,从床头柜上关掉冷气,捂着后脑勺走进浴室泡澡。
温热水没过脖颈,紧紧包裹住肌肤,司文绾轻快的叹息。银质托盘上手机响起,她不太情愿伸手拿过,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地址。
肌肉紧实的胳膊从灰色单被中伸出按灭闹钟,陈肆言收回手,并未起身,安静的彷佛再次沉睡,过了半晌,那只手用力地揉揉脑袋,懒洋洋地翻过身子,疲惫的舒气。
昨晚应酬到凌晨,喝到意识模糊,留一丝清明到家,他那位惯会伪善的大哥怎么说的,能者多劳。
床上的陈肆言嗤笑,在老爷子面前如此沉不住气。
陈肆言每周周末都会同大哥陈闵昉和侄儿回香岛老宅陪父亲陈善,并出席各种晚宴和无法推脱的饭局。
在此之前,陈肆言未曾回陈家前,皆是陈闵昉代替陈善出席。陈肆言进门一个月,陈善便将手中大半应酬交给了他,陈闵昉纵然心有不满,但除了同他母亲发脾气以外别无他法。
毕竟现在富盈百分之八十的决定权都在陈善手中。
“二少。”
陈肆言洗过澡换好衣服穿过大堂往后院健身室去,一路上家中佣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跟他打招呼,他并不习惯这样,勾着唇角让大家各忙各的。
等他走远,新来的两个做园艺的小姑娘红着耳尖悄悄耳语,被管家春姑一人赏了一个脑瓜蹦儿。
“春姑啊。”
“在陈家做事,不要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培训时给你们讲的都忘记了?”
两人摇头,只是工作罢了,搭上命很不值得。
“但是二少好爱笑,笑起来也很好看,像咱们院里树丛中照进来的唯一一束阳光。”
“对对对。不像大少……”
又是一人一个脑瓜蹦儿,两人迅速跑开,春姑站在原地,不禁感慨,现在年轻小孩儿都这么大胆的嘛。
跑步机上的陈肆言越跑越快,直至缺氧肺疼才慢慢停下。汗珠顺着下颌滴在灰色跑带上,运动背心也被汗透。
暴汗可以使陈肆言头脑清醒,同时也是最简单的宣泄方式。
陈家老宅不同近代新修的泮山,那是一代一代住下来的,每隔十年修缮一次,主打一大家子同住,代表传承。
这一辈就陈家老爷子和胞妹留在香岛。再一辈便是陈善和兄弟姐妹,陈善同母的只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陈老爷子除原配外还有两房,各有子女,共居于老宅西面。平日不在一处吃饭。
到小厅时就差陈肆言一个了,挨着顺序叫遍人,食欲没了一半。
“陈嫂,牛腩面。”落座陈闵昉身侧。
“听说阿言昨晚拿下了秋坊明年的合作,后生可畏啊。”陈贤放下粥碗,拿起餐布擦嘴。
“二叔谬赞。这个案子大哥本身就谈的差不多了,我捡漏而已。”
陈肆言无欲多言,低头吃面。
“没有差不多一说,更没有捡漏之言,如若他有本事,早就谈下了。既然最后是你拿到手的,自然是你付出了全力。”
厅中静默,陈闵昉脸色瞬变,捏着汤匙的手指发白,坐在对面的马茗薇神色如常,桌下微微伸腿,用鞋尖轻触了一下他的鞋尖。
陈闵昉放松下来,将汤匙放回原位,笑意如常,“阿言总是稳妥,不像我这做大哥的老是心浮气躁。”
“大哥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以后在公司没脸了,谁不知道你才是公司业务主要来源啊。我还得跟大哥多学习。”
陈肆言随意发言,真情实感,恳切之意发自肺腑,陈闵昉心情恢复不少。
“爸,秋坊的合作还是交给大哥来做吧。我刚回公司,各方都不太熟悉,平时还要忙基金会,万一搞砸了,损失太大。”
身旁的陈闵昉精神焕发,一改刚才的阴沉,正要开口说话,立刻便被打断。
“你谈成的合作自然得是你亲自来做并且跟进,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熟悉公司事务。你爸和你大哥还等你分担呢。”陈陌珍老神在在开口。
“我真的不行妈,基金会就够我忙的了。”
“那就让你大哥来吧。你平时也不要只扑在基金会上,常去公司跟几位叔伯学学。”
“是。”
动了一早心神,陈肆言从小厅出来,貌似又跑一小时。今日香岛阴天,失去了太阳的抚慰,心情不算太好。
陈善在餐桌上让他上午去公司,他答应了。反正去不去的,陈善也不会知道,因为陈闵昉会同陈善待一上午。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欧陆驶出,直奔城外。
司文绾招呼不打出现在泮山,网约车被挡在电子闸外,司机说话都带了颤音,让她年纪轻轻别向着歪道走。
在司机担忧的目光下,司文绾刷脸打开电子闸,冲着目瞪口呆的司机摆摆手。
家中只有外婆一人,由于时间过早,老太太约的麻友未到。
“乖乖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来电话?”
“外婆我有点事情,马上就走。”
司文绾只是来点个卯,要阮林苕华知晓她回来过就行。
地库随意开一辆车子,加速疾驰,奔城外而去。
红灯间隙,司文绾拉下遮光板检查仪容仪表,出门过急,素面朝天,眼睛还有些红肿,显得卧蚕像眼袋。
在包里摸索半天,摸出一副黑框眼睛,戴上整理半天,碎发放下来又撸上去,最终归结于今天阴天,要不然怎么会都不太满意呢。
跟着导航提示,车子停在一座破旧的欧式建筑门外,门边斜靠一块竖着的手工制作的牌子,花花绿绿的,上面是毛笔字,书写不是很规范的颜体楷书。
提包下车,走近才看清,写的是苗花花儿童福利院。
院内水泥地面刚刚冲洗过,坑坑洼洼中留有积水,司文绾避着走过,廊下铺的花砖,中间两行铺了黄色盲道。
窗外看进去,屋内干净整洁,有黑板和课桌,瓷砖看起来是新铺的。
“您是司小姐?”
转头看去,院里站了一位身穿浅蓝套裙的中年女士,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戴一对低调的珍珠耳环。
“是的。您是张院长?”
张院长笑着点头,上前同司文绾握手。
“多谢您来看望孩子们。”
有力量却略带紧张的握手让贸然前来的司文绾心底升起别样的感觉。
“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尽微薄之力。”
“不。您的到来便是大力量!”
司文绾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
“车停在外面,您找人搬一下东西吧。”
临时决定要来,没时间采购,司文绾从泮山库房翻了一些小时候的画具及只读过一两次的绘本。
张院长按了廊柱上的开关,整座二层建筑响起欢快的铃声,两个社工领着一帮小朋友精气神儿十足地跑出来。
“快站好队同学们,有漂亮姐姐来看你们了!”
小朋友们训练有素地由高至矮排排队,司文绾这才看个分明,最小的孩子也就两岁多,最大的有十二三岁,穿的算干净,不过精神面貌很好。
“欢迎漂亮姐姐来到花苗苗!”
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地喊声成功换到司文绾的傻笑,在国外侃侃而谈,面对学生游刃有余的司文绾现下面对一群小孩儿竟有些害羞。
“大家好,我是司文绾,你们可以叫我小司姐姐。”
司文绾的善意发散,小朋友们慢慢凑近,直至簇拥住她,看她并不排斥,便围着她喊姐姐,随之而来的还有赞美。她逐渐接受融入,很快打成一片。
陈肆言搬着纸箱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