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只有幕布上反复播放的视频。
视频里许如清腼腆的笑着,那张和最顶级的Omega比起来都毫不逊色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他说:“修臣哥,你别拍了。”
他的声音怯生生的,那双漂亮水润的眼睛没有看镜头,而是注视着镜头外的人。
当时没人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情意,注视的人自己没有察觉,被注视的人也没发现。
就好像那段感情,还未开始,便注定会被无视。不是世人无视,而是自己。
“清清这么漂亮,还怕被拍吗?”
许如清闻言又笑了一下,嘴唇微张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却没开口。
“那个时候,你是想说什么呢?”
我看着荧幕上许如清张张合合的唇,不知道第几次后悔。
在二十五岁之前,不,应该说在遇到许如清之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一件事。
可遇到他后,我总在后悔。
二十五岁之前,我虽说混账,却也算不得恶人,可遇到许如清之后,我总在做错事,从一个不上进的混账,变成了一个间接害死人的混蛋。
我总在后悔,许如清十九岁生日那天我不该说出那样无法挽回的话,做出那样令人恶心的事。我不该把他留在那儿。
我以为许如清会求我留下,或是让我把他带走,可他没说话,甚至没有看我。我以为他真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
我以为我不爱他。
我以为他不爱我。
我以为。
原来一切都是我以为。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了,其实没有,我始终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烂人。
原来他从没看错我。
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他浑.身.赤.裸.,满手是血的跪坐在地上的模样,包厢里血腥气和薄荷清冽的味道融为一体,他那双白皙的,被我养了好久才变得柔软温暖的手,握着碎瓷片,他的后颈处血肉模糊。
他毁了自己的腺体。
清清,很疼吧。
我脱下外套把他包裹住,都说我是个没有心肝的畜生,可我从那一刻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
我或许真是畜生,但从遇到许如清那天开始,我的心脏悄然生长。
无人发现亦无人在意。
那群和我一样的畜生还在笑着骂着,但我没心思管。
我只害怕许如清从此消逝在我怀里。
真奇怪,明明许如清有一米八,可他却轻飘飘的,好像下一刻就变成泡沫飘走了。
医生说,如果晚来五分钟,许如清就没救了。
我庆幸却又后悔。庆幸许如清不会死,后悔我竟亲手把他害到如此地步。
医生说要联系家属,但我知道,许如清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和还在上学的弟弟,他就是他们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于是我说,我就是。
许如清第二天一大早就清醒了,他平静地听着医生和他说他不再是Alpha的事,平静地听着医生和他说着要跟着他一辈子的后遗症,平静地问我:“满意了吗?靳先生,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不再叫我修臣哥,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叫我靳先生。
“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继续。”
他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好像他没有受到伤害,好像他犹觉不够。
我说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他也只是点点头,好似他真的相信了。
我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落荒而逃。
第二天我再来看他时,第一次正面和他的弟弟江岸遇上。
江岸看我的眼神阴鸷得不像许如清嘴里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
他眼里的情愫并未在许如清面前掩藏,我这才知道,原来许如清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下一刻,他开口让我们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打扰他。
在病房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江岸便开了口:“我原本以为他会幸福,可为什么。”
我还没开口,江岸就继续说:“如果你不能让他幸福,就离他远点。”
“你喜欢他。”我能看得出来,江岸对许如清绝不是普通兄弟情。起码在我面前,百分百不是。
“不。”江岸摇摇头,“我爱他。”
我当时只觉得好笑,十七八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爱吗?
“你们会在一起吗?你觉得许如清会对你有那种感情吗?”
当时的江岸只是笑,说,我哥从来不会拒绝我,我总能等到的。
那时候的我不相信,没再接他的话转身走了。
第三天,许如清能起身了,他总是这样,生命力那样顽强,像一株劲草。
“去哪儿?”
“我去看看我妈,她有几天没看见我会担心的。”有时候,他就像他信息素的一样,是一株薄荷,生命力顽强,靠近了却发现他其实是清冷的。
我想扶他去,但他只是轻轻拂开我的手。
他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他母亲。他没说,但我却知道,我想,我对他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不了解不在意。
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但许如清才走到门口,脸色却一下就变得惨白,我觉得不对,连忙走进去。
刚踏进他母亲的病房,便看见我的那帮狐朋狗友嘴里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话。
我把他们赶走了,随后我邀请许如清和我聊聊。
我们一直走到住院部的楼下,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抱歉,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许如清就笑了。
他说,没事。
他转身要回去病房看他母亲,但他刚走出几步,便有人从楼下一跃而下。
周围的人惊声尖叫,有人习以为常的跑去叫医生。
只有许如清愣在那里,我以为他被吓到了,但我走上前却瞥见了跳楼那人手腕上一只很眼熟的素银手镯——许如清曾和我说过,她母亲有一只手镯很宝贝,是许如清早逝的外婆留给她母亲的十八岁的礼物。
许如清颤抖着,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也是从那以后最后一次叫我“修臣哥”。
“那不是我妈,对吧,修臣哥?”
我想骗他,可我怎么也说不出话。
而后就是医生将他母亲送去急救,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没救了。
许如清的母亲许知韫是个很好的人,一个外柔内刚的Omega,起码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我想,那些人确实没说谎,一个很好的,外柔内刚的母亲,不会在知道自己的命是靠自己儿子的皮肉换来的后,还愿意苟活的。
只是,她或许也没想到,自己的命只换来那些烂人的片刻清醒。
他的儿子没有卸下枷锁,反而被锁得更紧。
我总在后悔。
如果我没有那样做,是不是此刻许如清还在我身侧?是不是他不会生病?是不是他起码会再高兴一点?是不是……没有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在处理完许女士的后事之后,他和我断了。
他回了学校,成为一众学弟学妹们倾心的对象。
也是,如果不是我,他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是我毁了他。
我想,我要替他报仇,于是我终于开始接手家族的全部企业。黑的,白的,我都不再抗拒,全都接手。
第二年,我扫清障碍成为了集团的董事长,结果我的总助告诉我,我的好侄子祁淮竹找到许如清说要包.养.他。
他同意了。
第三年我开始清算那些害死许女士的,我曾经的狐朋狗友家的公司。同年,我再一次去找许如清,我想和他结婚,他浅笑着拒绝了我,但,他说。
“你可以继续当我的.金.主啊~先生~”
他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却没勇气和他对视,我避开他的眼睛,说好。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以为,时间久了,他总会看见我的改变。
但,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我三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拿出一枚做工精美胸针送给我,随后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他说他累了,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
我问他,要和我结婚吗,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美,从我第一次看见他时,我就知道。从他十九岁生日那天之后,我不敢再注视他的眼睛。从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开始,我才知道原来看着他含泪的眼睛,我会心软。
所以在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睛时,我不敢再开口。
在他说他累了的第二天,他开始躲着我,还让律师来清算这些年他花了我多少钱。原来他真的要和我断了。
原来,这才是他要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追到他家里,我想好好和他说说当年的事,他却突然犯了病。
来不及了,或许老天爷也不希望我再折磨他了。
他让我滚,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从此在不敢轻易去找他。原来爱真的会让人变成胆小鬼。
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一如当年江岸所说。
祁淮竹说要去找许如清,我让他别太急躁,见他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让我听听他的声音。
祁淮竹除了在挖我墙角以外,其他时候都很听话,他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许如清说的话我知道不仅仅是说给祁淮竹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
原来我对许如清一知半解,他却对我了如指掌。
因为他的话,和我的怯懦,我强忍着没再去打扰他,但没过几天就得知了许如清要结婚了的消息。
“那,我也希望你幸福就好。”
我让祁淮竹去随礼,我知道,淮竹他还是没有彻底死心,只有让他亲眼看看许如清过得幸不幸福,他才会放手。
我想,这是我能为许如清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许如清和江岸结婚那天,我其实去了,就在大厅门口,他一转头就能看见我,但他没有。
我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他穿一身雪白的西服,站在江岸身旁,身边三五好友,不知道是说起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
看着他的笑,我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样的笑我有很久没在他脸上见过了。久到我都忘了,原来他才二十四岁。
在他发现我之前,我回到车上,一直到他的婚礼结束,我才让司机回别墅。
我走进家庭影院,点开播放,再一次观看好久好久之前我录下的视频。
许如清的唇张张合合,好像要说什么,下一秒却被视频里的我打断:“清清,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视频里十八岁的许如清红着脸,鼓起勇气凑上来,视频里没录下来,但我记得。
他吻了我。
随即,他羞怯地说,“修臣哥,生日快乐。”
“清清,新婚快乐。”
我笑着看着荧幕上十八岁的许如清,视频的最后没有声音,我却看见许如清无声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我愣了一瞬,随即只觉心脏处疼得我快要喘不上气。
原来他早就对他说过爱,只是那时的我没看见,后来还毁了他和他的幸福家庭。
原来他不是不爱我,原来我不是不爱他,原来我们不是不相爱。
原来,我们只是错过。
原来我总在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
“清清,我总在后悔。”
我总在后悔没能早一点和你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