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场第8次。”

    李月庭的第二场戏是强情绪哭戏，已经拍了近一个小时，再拍也很难出效果。

    夜戏大概率无法按照run-down排的时间结束了。

    本来片场遇上熬大夜怨气就重，这会儿工作人员更是烦闷，虽然不敢明着抱怨，但还是发出不少阴阳的唉声叹气。

    导演叫停，玲玲上去为李月庭补妆。

    程星看了一会儿片场反应，平静地拍了拍导演：“直接上辅助吧？”

    这就是上眼药水的意思了。

    她使了个眼色，助理立刻大声喊道：“大家辛苦了，月庭老师为大家准备了饮料，还有半小时到，再坚持一会儿吧！”

    大家很给面地小声欢呼。

    程星又说：“玲玲是吗？给月庭眼圈画得红一些，做出哭的痕迹。”

    玲玲顿了顿，化妆组长最讨厌别人改她的妆，之前有师姐没经过报备进场改妆，老师气得一把摔落化妆工具，和师姐进了小房间，吼骂了两个小时。

    想到组长发飙的样子，她越急越磕绊：“呃，改妆要老师同意……”

    程星轻蹙眉毛，她周身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度，玲玲本就怵她，现在更是直接闭嘴当鹌鹑了。

    “她会同意的，你直接改。”

    程星平静道。

    玲玲只好硬着头皮取肉粉色的眼线笔。

    她拿着笔，求救似的看向李月庭，期盼她说点什么，但李月庭不知所以，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毫无知觉的微笑。

    玲玲几乎要哭出声来。

    桃子虽然一直划拉手机，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感叹：“玲玲不适合这里。”

    语气中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男主闲得发慌，搭腔道：“她咋了？不就改个妆吗？”

    桃子不想表露太多，敷衍道：“嗯，就改个妆。”

    她既气玲玲闷葫芦的死样，又仿佛看到了刚入行的自己。她深知玲玲如果不能自己变得坚强，就只会被吃掉。

    桃子一时走神，恍然间发现有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是薛棘环住了她的胳膊，冲她甜甜一笑，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桃子也回以一个疲惫的笑容，收起情绪，继续刷起手机，一刷新，猛然间发现一个词条窜上热搜第一。

    ——小花资本家。

    通稿里全是薛棘的照片。

    桃子愣了愣，下意识转头，只能看到薛棘毛茸茸的发顶和卷翘的睫毛。

    她所注视的方向，是面有难色、但还是改了妆的玲玲，和抱臂审查妆容的程星。

    桃子忽然感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她再三张口，把话吞了回去。

    然而她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

    「童跃：我们可以合作。」

    桃子沉默半晌，回复道：

    「好」。

    另一边。

    导演看着监视器里的李月庭，她眼圈发红，看起来泫然欲泣，便比了个ok的手势。

    第九次拍摄，靠眼药水终于过关。

    众人松了口气。

    这之后的拍摄相对顺利很多，恶毒女配挑衅，白花女主暴发，霸道男主求爱，剧本够狗血，他们几个的演技足够应付。

    天空开始发亮。

    制片看了眼天色，催促道：“大家辛苦，咱们赶天光前拍完最后一场！”

    白薇对夜思辰失望透顶，她压抑住情绪，低声道：“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懂我。”

    语罢，她不愿再做多余的纠缠，转身就走。

    夜思辰心乱如麻，跟了上去，却被顾明心拉住，他的愤怒有了地方可以宣泄，一把甩开顾明心：“别碰我！”

    他每次都是为了白薇，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充满不屑和厌烦，仿佛她是个让他避之不及的纠缠者。

    顾明心望着他们的背影，死死咬住嘴唇。她不甘心就此放手，想要挽留，但出于骄傲，只是挺直了脊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瞳孔，落下一道水痕。

    顾明心像是惊醒过来，伸手擦去眼泪。

    她昂起下巴，如同一只高傲的天鹅。

    “cut——”

    一片寂静之中，导演宣布：“过！”

    未来得及关闭的镜头中，泪水盈盈薛棘弯起眼睛：“辛苦啦大家！”

    “辛苦了明心老师！”

    考虑到可以收工，这回的欢呼相当真情实意。

    散场的间隙，薛棘坐在监视器前聚精会神地看表演回放。

    她越看神色越冷峻，觉得一时情绪递进太过火，不够自然；一时又觉得表达太肤浅，不够有深度。

    但比起男女主来说，她的表演已经足够强势，占据整场戏的戏眼。

    导演见程星和李月庭已经离开，心里有意交好薛棘，便道：“还满意吗？”

    薛棘没回头，但语带笑意：“当然啦，导演您这么会拍，我怎么可能不满意。”

    导演：“我一般不会把情绪戏放到拍摄的最后。”

    拍摄其实是个非常消耗能量的活儿，越到后面越容易体力不足，表演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因此排行程单也大有讲究，谁先谁后，谁轻谁重，排的是人情世故。

    “但你知道的，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有的人地位在那里，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是暗示她锅是程星的。

    他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还好遇到的是像你这样有天赋有才华的演员，我拍你的第一镜，就能感觉出来，你的未来肯定前途无量。”

    这么一通吹捧，薛棘应该知道他的意思了吧？他真的不想为了程星彻底得罪她。

    薛棘终于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明亮，长久的拍摄后竟然看不出一丝疲惫。

    “导演，我这段特写会保留吗？”

    导演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那段最后的独角戏。他望着屏幕中的脸，倔强、高贵、有股说不上来的吸引人的劲儿，这是演员赋予的，超越角色本身的吸引力。

    程星会要求他删掉吗？

    一般的经纪人不会管到这一步，但程星是个相当注意细节的人，她对薛棘的针对，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哦，除了月庭，那是个单纯孩子。

    ——总之，程星的话语权太大了。他真的不确定这段特写会不会保留，一时竟失了语。

    薛棘没有太失望，只是语气平平地说道：“这是一段不错的表演。”

    导演望着监视器，喃喃道：“是的，这是一段不错的表演。”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蝉鸣声令人烦躁，随着太阳升起，空气逐渐焦灼凝滞。

    周围的场记一边清空道具，一边嘈杂碎语。忽然，就像突然变安静的教室一样，「薛棘」的名字同时从不同的喉咙震颤，形成一种协和音般的巧合。

    薛棘和导演同时望去。

    “叫我吗？”

    场记面色犹豫，支吾了半天，才道：“你上热搜了……”

    薛棘打开手机，惊讶地嘴唇微张。

    导演借着她的屏幕看到了营销号的文案。

    「天啊这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追星居然追到资本家了……」

    薛棘往下滑，导演的视线跟着，发现评论区竟然都在骂薛棘，说她靠资本火的云云。

    他大吃一惊。

    薛棘注意到他的表情，苦笑：“这下好啦，我也成资本家了。”

    导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见她继续说了下去：“导演，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小演员，演得再好再努力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颇有点埋怨的意思，导演感到尴尬，心中也对薛棘生出一些不满——

    有些东西心里知道不就行了么，何必说出来。

    紧接着，薛棘的声音带上哭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像是被热搜吓到了，无助地倾诉：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真的很迷茫很害怕，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导演你说我怎么办呀……”

    她三分委屈四分柔弱，仿佛找不到方向的迷途小鹿，眼眶含泪，上目线这么望来，仿佛对他全心依赖和崇拜。

    这瞬间激起了导演的救世主情结。

    他心中微动，刚想安慰几句，就被cc打断：

    “薛薛，咱们得走了，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呢。”

    薛棘站了起来，她低着头整理情绪，再抬头，已经佩戴上了一副勉力维持的笑容：“导演，无论怎么说，今天拍摄辛苦啦，谢谢你把我拍得这么美。更谢谢你愿意给我假，我保证回来以后会完美地拍掉杀青戏！”

    多么懂得感恩的孩子。

    是啊，她还年轻，哪里见过这仗势。导演那点不满转向了程星——有必要对一个新人做成这样吗？搞得他也两头不是人。

    他到底保留了一些自诩艺术家的气节，对程星这种商业导向的行为积怨已久，只是迫于上下关系埋在心中。

    而薛棘的遭遇就像是点燃木屑的小小火星。

    她已经挽着cc的手臂离开，一边走一边还打起精神，和清场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辛苦啦大家！”

    导演看着她的背影怔神，心中同情，还掺杂了那么几分不可见的愧疚，化作浊气叹了出来。

    “你的表情不太好，是太累了吗？等会儿上车了你先睡，我东西都打包好了，回去带上就能走。”

    cc观察薛棘的表情，她笑脸盈盈地和路过的每个工作人员寒暄，她甚至记得每个人的名字，感觉她谁都认识，谁都交好。

    但cc觉得她好像在强打精神。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时间，还要提供高浓度的情绪价值，薛棘要真精力这么充沛，只有嗑药能解释了。

    果然，薛棘靠在她的肩膀上，尾音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一样：“你真好cc，多亏有你啦。”

    cc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可以直接把薛棘送去机场，她一边开车一边嘱咐道：“彤彤哥买了眼罩和耳塞，我放在椅背。”

    她忽然停住，后视镜中薛棘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轻声道：“那你先休息吧。”

    薛棘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便陷入了深度睡眠。

    剧本之外的戏演起来真的很累。

    但有时候一些小小的行动，也能搅动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