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虽然身心都极其不适,但随之而来的,是藏不住的新奇和兴奋。
她也很想知道,哪一方会赢。
看台高处,轻而易举地受到四方瞩目。
尽管戴着面纱,隔着高台上不可触摸的距离,依然能看出女子窈窕的身形,妩媚貌美。
月兰贞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目光。
羡煞,嫉妒,包括恶心的凝视。
一条腿半搭在另一条上,单手撑着下颌,静待着场上搏斗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这个位置最好的地方,却始终没人靠近。
人头攒动,除了即将开始的比试,更多的目光却被看台上的女子所吸引。就连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也时不时地抬起头,望向她的方向。
月兰贞觉得自己像一块芳香四溢的鲜肉,令人垂涎。铁笼中低沉的呼气声此起彼伏,饿了好几日的野兽,磨着爪牙,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长公主殿下压了下嘴角,表情有些不悦。
若不是不想在这种地方道明身份,她岂是随意让这些人打量观赏的?
场内的比试一直没有开始,‘笃笃’几声轻响,指尖不耐烦地敲了下桌沿,等会耐心用尽,她也不会稀罕这点子稀奇。
烦闷之际,目光不经意间与场下一人对上。
于她而言,是不经意为之。
而对于那男子,却是赤裸裸地,毫不掩饰地有意而为。
一身黑衣,站立在最里面巍然不动,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窥见身形,还有那双,如狼似虎般的眸子。
就算在暗色中,那双眼依旧透亮,直直地锁定了猎物,和那群铁笼中的野兽一样,充斥着对猎物的渴望和撕裂之欲。
黏腻炙热,像缠上干柴的烈火,愈燃愈旺。
堂堂长乐京的长公主,耀眼夺目的明珠,会仰头注视她的人很多,但是敢这样直直盯着她的人,几乎没有。
大概是不知晓她的身份,所以这人才这么肆无忌惮。
月兰贞别过眼,没搭理,压根没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许是错觉,月兰贞总觉得他还在看她。
男子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发烫人,让人无法忽视,如同烧红的烙铁,融化那层薄薄的隔膜,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月兰贞忍不下去,冷笑着勾起一边唇,凤眸轻挑,毫不示弱地瞪过去。等回府,她一定要找出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挖掉他的眼睛。
猝不及防地,那道视线的源头,默默上前几步,出现在光影下,好像为了方便让人看清他。
月兰贞愤愤地咬了下唇,这狗东西,不仅还敢看她,竟走出来正大光明地挑衅她!
望着女子沁着水雾又闪着怒意的眸子,男子嘴唇动了下,朝她一笑。
隔得太远,月兰贞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她能猜到,这人在无声地讥讽她。
很好,这世上敢欺负她月兰贞的人还没出生呢!
随着主家的声音响起,斗兽比试立马便要开始,场内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打量着各自手中的货物。
“等等。”
忽然,看台高处站起一人。
月兰贞整理好衣襟和袖摆,大大方方地立在围栏旁,声音不紧不慢,朝底下众人缓声道:“加一个赌注。”
话音落下,底下的人纷纷将视线投过去。
“贵人这是何意?场子上的规矩你难道不知?万万没有临时上场才加赌注的做法。”主家男人身形魁梧,淡淡地睨了上方一眼。
一个柔软娇小的娘们,也敢在这场子里跟他叫板,在这里,他可不怕那些达官贵人。
月兰贞轻笑了声,取下耳边一侧的系带,面纱从眼睑滑过,渐渐露出一张妖艳明媚的脸。
看到那半边脸的时候,底下便有人认出了她来,嘴中哆嗦着:“长……公主殿下。”
面纱垂在耳边,轻轻晃动,掩在烛火下的面容若隐若现,轻纱拂面,月兰贞扬了下唇,“本宫够格吗?”
长公主月兰贞,长乐京无人不知。
一方面因为她是当今圣上的嫡姐,二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
二则,她言行荒诞。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整日沉溺于男色,不顾身份出入于风月场,更是在府中豢养面首,夜夜笙歌。
领头的男人虽没见过月兰贞,但底下人七嘴八舌,都异口同声地认出了她。
观其相貌衣着不凡,男人心下有了判断,赶忙俯身跪地:“草民见过长公主,不知殿下可是走错了路?小的这就让人送您上去。”
他自然知晓月兰贞是江宁楼的贵客,此时理当在顶层的雅间才是,万万不该出现在此处。
月兰贞重新将面纱戴回:“本宫说了,加一个赌注。”
以为这金贵的主只是随口一说,没曾想确实来真的,男人微愣,颇有眼色地改口:“不知长公主要加什么赌注?”
月兰贞随意瞥了一圈乌泱泱的人群,不经意道:“此次获胜的兽奴,可入长公主府。”
全场顿时噤声,场内人神色各异,特别是即将上场的兽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最上方的女子。
若能夺得第一被长公主带走,他们便再也不用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死牢中,日日挨打受骂,拼死同畜生搏斗。
往日里谈起长公主,男人嘴中大多都是恶言相向。鄙夷诽谤者诸多,大多心高气傲,料想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甘愿屈于一个女子身下?
瞧见那些人心口不一的神情,月兰贞不屑地转过身,幽幽坐回位子。
她下意识朝底下搜寻了一转,对先前那个男子,挑衅般地扬了下眉。
这个狗男人,这下知道她的厉害了吧,让他没长眼,敢这般挑衅她。
然而这次,男子没有和她对视。
月兰贞:……
“殿下!”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月兰贞回过神,瞧见了喘着气寻来的小玉:“慌慌张张干甚,本宫又不会走丢。”
小玉急忙上前,左右查看了她一番才暗自松了口气,主子什么都优秀,就是认路这方面,记忆堪忧。
侍女默默转移开话题,“殿下怎么来这儿了?”
“无趣。”月兰贞轻抬了下下颌,“来这里看看热闹,顺便捡一个兽奴回去。”
“啊?”小玉一惊,连忙向场下望去:“殿下,这些兽奴可不行!”
各个身形魁梧高大,还有极个别矮小得像冬瓜。且不论身形,单看外貌,那长得叫一个塌鼻子斜眼,这些个歪瓜裂枣,怎配得上长公主?
“是吗?”月兰贞用着无所谓的口吻,面上却摆着十足的兴趣。
看着往日那些对自己百般摘指的男子,为了她的一句话便在场上拼死挣扎。滑稽可笑,丑态百出,不是很有趣吗?
先上场的两方,一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而对面,是一头眼冒绿光的白狼。
白狼毛发枯燥泛黄,沾染上泥块打成了许多结,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明显看出遭受了许多鞭打。
它低低嘶吼了声,围着男人假意转了一圈。
场下的人屏息静气,专注地看着台上双方的动作。
白狼津液垂涎于地,在地面勾出了一条条银线,显然是好几日没有进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猎物。
它按下爪子,沉稳不发。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回地相互试探着,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再给予致命一击。
突然,场外一道突兀的动静惊动了台上,男人反应迅速,率先发动了攻击。他身形一闪,快步跑向白狼的侧方,横踢给了它的右眼一脚。
白狼被踢翻在地,哀嚎着翻滚了两圈。很快,它抖了下身子,颤巍着四肢从地上爬起。
那双幽绿的瞳孔中,逐渐攀爬上了野性的杀意。
它慢慢往后方退了小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男人。男人不及它的速度之快,被狠狠咬住手臂,他惨叫一声,另外一只手握拳重重挥向它。
白狼嘴里扯着那条胳膊,津液顺着袖摆滴落,敏捷地躲过一拳,男人愤愤地向上顶出一膝盖,正巧砸向它的下颌。
狼的嘶吼声传遍场地,随着它奋力地挣扎,一声惨叫过后,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
血色在半空甩出,像一条成串的珠链,半截胳膊被狠狠地扯下。
白狼被一脚踹飞到前方的石壁上,微弱地呜咽了几声便断了气,红色的尖牙还死死地咬着那根断臂。
刺眼的红霎时间染遍了小半个地下场,男人半跪在地,额头上青筋迸出,圆滚滚的汗珠不断滑落,吃痛地捂着自己的伤口。
月兰贞的视线跟着追了过去。
血泊中,粗粝的两根手指,小幅度地蜷缩了两下。
胃中酸苦瞬间上涌到吼间,月兰贞闭着眼,捂住口鼻,不受控制地俯身干呕起来。
小玉也被吓到,但依然大着胆子站在她身前,颤声安抚着:“殿下莫怕……”
还不曾说完话,身侧便落下了一个黑影。
“大胆!你是何人?谁准你靠近的?”
男子的轻功很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瞬移到了看台旁。
看着面色不虞的女子,他迟钝了一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径直扔到了侍女手中。转身迅速地移到了石壁旁,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黑布,盖在了那具白狼身上,连带着那只断臂。
听到小玉的声音,月兰贞缓缓睁开眼,迟疑地望向刚才的方向。隔着侍女的背影,她面上的惶恐未消,只得强装着镇定,“是何人?”
“不知。”小玉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立即亮出手心的瓷瓶:“扔下这个便走了。”
月兰贞没开口,皱眉望着她手里的东西。
小玉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打开瞧了眼:“殿下,是佛手柑。”
确认无误,侍女才将小瓷瓶递到月兰贞跟前。
月兰贞此时胃中正难受,也顾不得太多,直接拿了过来,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几番下来,的确有点凝神静气的效果。
至于那具狼尸,很快便有几个男人将那块黑布下的东西清理了个干净,顺手还抬走了独臂的男人。
月兰贞轻轻抚了下狂跳不安的心脏,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厮杀。
恐怖,血腥。
“若殿下看中了哪个兽奴,也不用亲自在这等着,等会比试结束,让他们来长公主府告知一声便好。”
月兰贞默默垂下眼帘,难得没有出声反驳。藏在袖中的指尖还在发抖,她握紧了拳,强行压着体内的惧意。
“那就……”回府。
“下一场比试,开始!”
随着领头人的一个高声,场内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台上。
一声虎啸震耳,昏暗的一角,缓缓印入视野的,是一只饿得眼冒金星的猛虎。
而站在它对面的人……月兰贞蹙了下眉,这人不就是先前一直胆大包天,挑衅她的那个男子吗?
周围的喧嚣似乎入不了耳,男子没受干扰,神情专注地往小臂上缠绕着一圈圈布条,丝毫没有将对面的百兽之王看在眼里。
“殿下?”
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月兰贞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等一下。”
她忽然很想看看,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被扯下几条胳膊和腿。
募地,男子抬起头,如钩般的眸子毫不迟疑地找准了她的所在。
就这样,隔着一道道围聚的人潮,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透过所有的阻碍,直直相撞上。
他没有看自己的‘对手’,反而看着高处看台上的女子,缓缓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