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从窗口吹来,未曾被结界挡住。
屋中人迟迟不醒,二日就这么睡过去了。
白鸟一直飘在榻上人身旁,时不时钻入体内游走探体,是否旧伤发作。
直到快见第三日的晨光,榻上的人才有了醒来之象。
程言枝迷糊着摸了摸手边,可却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来,自己在梦中怎样都醒不来,明明什么都未曾梦到。他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他被黑暗吞噬,在放弃的那一刻,他抬了头。
面前有一个人,可怎样都看不清长相。
那人对他说:
“可以那么做,但不要贪恋过久了。”
怎样做?贪恋什么?
他正想再问问,就见那人化作了一阵风于他身旁擦过。
再回头,梦境便塌陷了。
他看见了一轮日光洒落进来,它包容万物,却又偏心幸人。
心中怅惘却又留有所憾,半真半假。
他蜷缩起来,将自己包在一团。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般,而白鸟知晓。
“小主人……您很疼吗?”
程言枝从前不喜欢疗伤,就随那些伤痛自行随着时间而痊愈。而每每疼痛难忍之时,他便将自己保护起来。他不想他人看见,最不想朝瑾许看见,所以……便只有自己和剑灵清楚。
而如今,他自己也忘了。
程言枝声音闷闷的:“不疼,我难受。”
他爬了起来,赤足站在地上,问道:“我睡了多久?”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一觉,他睡了很久。
白鸟扑腾着:“睡觉?不是的,您晕死过去了,三日。”
程言枝闭了闭眼,疑惑,“晕了?三日?”
白鸟:“是的,若不是……若不是那人给您输了两夜的灵力,您怕是要晕上半月了。”
一缕发丝垂落肩前,程言枝这才发现他本束发的那条发带不见了,从而导致他现在墨色长发随意散落,加上程言枝身姿细长,若不细看,便如女子般貌美。
那人?是朝瑾许么……
程言枝不语,心中也猜想到了。他默默的整理衣着,迈步走向窗边,看着那浮动的,淡淡的金色结界。抬手摸了上去。
下一刻,结界从上消下。
“嗯?结界开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才感到刺痛。
他的右手手心有一道深长的伤口,正在微微往外渗血。
那伤说大不大,却看得见血肉,像是割得不利索,分了几次般。
他不怕疼,可这道伤,却疼上了心口。
程言枝胡乱撕了些衣袍缠住,好歹可保不失血过多,又晕死了怎么办。
“你还是化为灵体吧,鸟……会被抓走卖掉的。”
他看了眼绕着自己扑腾的白鸟,无奈叹气。
退了几步,程言枝盯着白鸟消散,变为那团虚白的灵体。
他出了神,这次……剑灵也不能感同身受。
灵体出声,有几分慌张,“小主人,结界消散的话,朝瑾许会感知到的。”
灵体还能有语调吗?等等……不是?!感知到???
程言枝猛地朝门口看去,没有动静,他刚安心便听到了窗边传来的声响。
压迫的感觉!
他不敢抬头,也不想抬头。
在视线内,出现了一个身影。
身影有了动作,程言枝的肩膀一痛,他受惊抬头,看见的……是一双满是疯狂、兴奋的眼睛。
朝瑾许!
“你破开了结界?嗯?”朝瑾许质问着程言枝,但又感到失态,喃喃自语道:“你怎么样?”
程言枝想后退,却被牢牢攥住。
“你当真失忆了?真的吗……不要又骗我。”眼前人的声音从低哑一点点变得危险,朝瑾许抓住程言枝的手腕,宛若一头野兽,凶猛野蛮。
下一刻,他又细细的、认真的查看程言枝。
什么叫又?
“哪里的血?回答我。”
程言枝呆愣着,不自觉得颤抖。
“说话!”
声音猝然增大,他战栗,惊恐失措。
他看着朝瑾许愈发疯狂,抬起了刚被他胡乱包扎的右手,小心翼翼道:“手……手心。”
眼前之人疯狂,却也会捧着他的手心,轻柔的解开布条。
程言枝努力平复他惊慌的心绪,却又被这个阴晴不定的人打破。
“你割的?!程言枝,是你自己割的?”
语气太过骇人,程言枝心不大,他委屈。
他抬眸看着朝瑾许,眼角泛上了红晕,思绪翻涌间他低声道:“我不知道,别吼我,不要问我了……”
一双手抚上了程言枝的双颊,朝瑾许捧住程言枝的脸,瞧见了眼眶中涌上的泪水,变得惊慌。
“抱歉……”他抱住程言枝,明明是怀中的人忘了他,反倒都是他感到歉意,他轻拍程言枝后背,以作安抚道:“疼吗?很疼吧,手心……不要怕我好不好。”
“……”
其实,程言枝并不想怪罪他。但……朝瑾许有些可怕,危险。
令程言枝觉得——靠近他,一定会万劫不复。
哪怕,他忘却了那么多回忆。
还是依旧……会认为朝瑾许并非善果。
眼前的人宛若疯魔,一会卑微,一会凶猛。
程言枝发自内心的不想理会他。
“我很累……想休息了。”
他逃避了。
一定要逃走!他不会想和朝瑾许扯上任何关联,任何!
善恶一念间,在意识模糊不清之时,要抗拒所有。
他要去寻一样东西——他的记忆。
——在第二年冬至,我会结束自己的一切。
秋分了。
先不谈结束,自己的一切是什么?
他忘了什么……
是欢快之事,还是使他痛苦的旧事。
他都想弄明白。
最重要的,他醒来时,地上符文而行成的阵法是何?他为何会受到群魔攻心之痛?
朝瑾许……与他有何关系。
“好。”
朝瑾许对程言枝手心的伤凌空点了点,一道淡蓝的术法挥过,虽不见好,却缓解了几分疼痛。
寻了布条仔细的包好,他似是对待一样珍宝,细致耐心。
朝瑾许抬起头,二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程言枝从他的眼中读到了心疼。
他说:“灵力无用,便只能抵痛了。你休息吧,我不扰你。”
朝瑾许离开了。
没有人目送他,程言枝躺下了。
灵体从他体内游出,“小主人,您又不开心了吗?”
灵体没错,程言枝的确不太高兴,但他不想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没有,只是……受惊了。”
“不要喊我小主人了,换个称谓随便喊吧。”
“我想走了。”
灵体散成了一个圈,将程言枝包在中央,“可以的小主人。他没有固结界,您现在离开,他不会知道。”
“午后吧,我真的……累。”
一句断忧愁。灵体道:“万一他又回来了呢?”
程言枝一拍被褥猛地起身,“如今的情形,于我不利。”
他嘴中急动作却悠然,不疾不徐地收拾了一番,甚至还停留在桌案许久。
门还是锁的,他翻出窗外,望向那不见归途的前路,心中惘然道:“今后这山河万里,任我去留。”
他留下字条:谢其疗伤之恩,但我有要事需走,他日再见,恩过相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