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小雪卷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堪堪在余醒的窗边留下了一些白色的痕迹,她伸手戳了戳,见很快就化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下床,享受这上课前来之不易的一天假期。
期末考结束后还要上两天学来讲卷子,余醒也难得有一天不用上课,别墅里开着暖气,此时的余醒就算不用穿着厚厚的棉袄也不觉有一丝寒冷。
可惜考试并不影响他们老师布置作业,余醒常常写着就不禁质问自己这放的是一天假而不是一个月的假?
但不断划动的笔尖还是体现出来主人的认命。
今晚似乎有个江女士的亲戚家小辈的婚礼,余醒自然是要去的,也许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场合,江曼雨没有要求她的着装,她便穿了个便服。
江家把女儿嫁给了山京市的龙头自然也跟着飞黄腾达了起来,更别说现在的余氏里有多少都是江家的人,所以在场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自然也是一个不摆在明面上的名利场。
应付完几轮敬酒,余醒挂在脸上的笑有些乏了,吃了几口菜缓解脸上的僵硬,又端着酒杯同江女士说去社交,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江家同余家的交际圈差不多,余醒应了不少问候,就走到了露台上,外面的风刮得稍稍有些萧瑟,余醒后海自己应该穿件衣服再出来的。
正如此想着,便有人将她的大衣递了过来,她抬眸望向那张熟悉的脸,不客气地接过并道了声谢。
“怎么一个人,听我妹说最近心情不好?”
“知道你还问,闲的。”余醒没打算把这事还闹得人尽皆知,但陈衿羽幸灾乐祸地继续追问,主打一个他之前不好过就让大家都别好过。
“话说,我哥之前那件事怎么解决的?”
一听,陈衿羽就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他倒没有傻到这下还追着去给别人伤口上撒盐,于是四处张望了下,确定不会有人往这里靠近,才说道:“那边的公司也没让他们领导过来,余密城就搞心理战术,用他们的话来呛他们。”
“说既然他们也不是真心合作,兴澄自然还有其他选择。”
似有一些意犹未尽,他还一本正经地演了起来,还真把余密城那笑面狐狸的样子演得有几分相像。
余醒见状,笑了起来,鼓掌道:“陈大少的表演还真是让演艺圈深感痛失一位未来的新星啊。”
“先别夸了,”陈衿羽不把她这种还带着敷衍的夸奖当回事:“倒是你马上成年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你也知道之前陈爷爷有我们两家联姻的打算,但这事我母亲不知道,”余醒看见陈衿羽那一脸菜色的表情不禁勾起了嘴角:“所以你觉得我成年了她能按捺住多久呢?”
她从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从没有爱过自己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在江曼雨心中的定位就是一件可以投资的商品,当投资到一定金额时,她是需要给江女士回馈的,而这些回馈可以是名牌大学的标签又或是令人称赞的能力。
而商业联姻这种手段自然是她的剩余价值,既然有利可图,就不会被江曼雨放过。
话音落了半晌,陈衿羽也没有搭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最后竟让人感到他有些自暴自弃:“你们家真是……算了,可怜你这种人还不如可怜可怜我自己。”
“有什么好可怜的,”余醒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但她的话头没停:“说出去大不了挨一顿打,跪个祠堂。”
意识到余醒说的是什么,陈衿羽瞥了他一样,没好气道:“我不是怕挨打,毕竟从小到大也没少挨,主要是我爷爷他年纪大了,身体也每况愈下,这要是把他气出毛病来了,我爹不得弄死我?”
陈父对陈衿羽的管教很严,当时陈衿羽叛逆最严重的时候,父子两人几乎是天天都在吵架,父母离异,没有人在两人之间好言相劝,陈衿羽那时候就是天天挨打,打完罚跪祠堂,出来之后又接着吵。
“那你最后是怎么幡然醒悟的?”余醒第一次听到这人主动聊起这个话题,语气里充满了调侃。
或许是隔得太过久远了,现在再被人提起来也没那么尴尬,陈衿羽也没打算掩埋,继续道:“后来,他说了一句话。”
余醒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就看见那人垂下了眼,遮住了他人能窥探他情绪的任何可能:“他说他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那天晚上回来,陈衿羽破天荒地没有同陈父吵架,而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连陈父好几次同他发的火也被他那跟死尸一样的表情给扑灭了。
提到这里,陈衿羽似乎被自己当时的幼稚给逗笑了,竟耸了耸肩膀,若无其事地说道:“所以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余醒这才看出来陈衿羽此行的目的,她没说话,最后才开口道:“回去替我谢谢唐简。”
“我说,你也不谢我啊,”陈衿羽调笑道,见那人又面无表情上了,才摆了摆手,转身抬脚:“别在这站太久了,容易感冒。”
余醒没接话,她只是发愣地看向院子外面,那抹黝黑的葱茏树影。
两天的加课没有让余醒在今年的末梢看见那个身影,在听到有人在讨论到那人去了冬令营,余醒才感觉到有些心安。
唐简在放学后意外地说漏了嘴,提及那个人名字时不可忽略的一声倒抽凉气让余醒不禁又笑了笑:“我问你,她还能回来吗?”
不确定余醒的心情是好是坏的唐简愣愣地看了她几秒,试探性地答道:“应该能吧,初赛要等到四月份,开学才二月呢。”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余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我们寒假才二十天啊。”
“是的,”看来话题转移得很成功,唐简愤愤不平道:“十八篇摘抄,谁家好人高中还布摘抄作业啊。”
余醒闻言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似乎并不达眼底。
临近过年,家里的佣人们都忙碌了起来,可是再忙碌也抵挡不了年夜饭只会有两个人的结局,傅翊虽然白天张罗了许久,采购了不少货物,但到了年夜饭的时候他还是要回家过年的。
而本来说要在晚上从青阳赶回来的余密城因为航班延误此时还在上空飞行,于是到了晚上九点,余醒一个人坐在了餐桌前看着一大桌子菜发呆。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孤独,就是觉得有些浪费。
草草吃了几口,她才终于发觉有些无趣,想着要不去找唐简他们罢了,便穿好衣服出门,还不忘给余密城发条信息。
年夜,似乎觉得这个温度总算可以让雪落下了,屋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晨间就已经被清扫过的道路,此时依旧不算好走,余醒亦步亦趋,还同唐简打了电话:“我现在去你家行吗?”
对面连忙说道:“醒姐,你忘了吗,我要回陈家老宅的啊。”
她往前的脚步微微一顿,若无其事道:“那王子斌呢?”
“他啊,”唐简语气里透着一股子酸劲:“不是考得好嘛,出去旅游去了。”
余醒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一时间,她竟然没了去处。
江曼雨回江家过年就从来没有带过她一次,毕竟她从一开始就说姓余的就不要进他们江家的门了。
她之前竟还将自己比作飞雪,明明人家都不曾有过她这般孤独。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回别墅,反而径直朝外面走去,步伐匆忙,等到再停下,才似猛然惊醒,那座隐蔽的花店又落在她眼里了。
店里亮着灯,照得她落单的身影无处遁形,但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一般,一步也迈不得,被迫地从这缓慢的痛苦中获得隐秘的安慰。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大概是发觉双脚已经没有知觉了,她才反应过来应该要走了,只是这时恰巧花店的门被推开。
如同受惊的鹿,她有些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窜,直到看见出来的人影里没有林予海时,她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是沈江柠带着林栖者出来的,看样子是出来放仙女棒。
因为响应国家号召,山京市市区里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此时偷偷摸摸地放仙女棒的两人还有些拘谨,直到放了几根没人发现后,才算是大胆起来,本来就没几根的仙女棒一下就被燃烧殆尽。
这当然抵不上东风夜放花千树,它没太大渲染的效果,但唯有这时,余醒才真正有了过年的感觉。
年,就应该是热闹的,温暖,也许在此刻就应该是稍稍有些嘈杂的。
这让她忆起很多年前的一次出游,因为要去一个已经去过无数次的地方,车上大部分人都是兴致缺缺的,其实她亦然在这群人当中,只是她还没有困倦到睡着。
只是夜里赶路的无意一瞥,让她想起毕淑敏的一段文字:
这是从枯燥乏味的生活转变到雨雾迷蒙的早春的距离。
窗外那飞跃而过的景色有小城,还有那挂在远方的红灯,如几只椭圆形的红豆,在那嫩绿的空气中孤悬。
而如今她眼前的烟火就是那段描写里她曾一直无法理解的美丽的幌子,它们随着一丝一缕的清风,幽灵般起舞。天边时而洒下破碎的雨滴,洒在那些影子上,彩光动人。
那稀薄的空气里还充斥着淡淡的彩光,从背后绕过她的衣角,涌入了无边的雾丝里,融入了她的每一次呼吸中。
她醉生梦死,欲融进这梦里,就像一只飞蛾妄想冲向发光体去探寻所谓的生命的意义。
直到一声呼唤打破这痴迷,最后燃烧成灰烬,同这无边的夜色混为一体,她才恍然惊醒。
刚想逃离,就撞上了一双满怀柔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