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被人发现的心虚感到接触店里的暖气时才稍稍有些好转,她低眉打量着花店,才发觉没有林予海的身影,沈江柠似是看出了她的情绪,笑道:“找小鱼儿吧?在楼上,过几天又要回她那个冬令营了,还在补作业呢。”
余醒并没有听到林予海小名的新鲜感,反而是在脑海中搜刮离开的借口。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楼梯传来了有人下楼的声音,那人并不是其他原因,至少她手里拿着的空水杯可以证明这一点,其次就是她在看见余醒时的那一下愣神。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在再次抬脚之前被沈江柠叫住了:“小鱼儿,同学来了怎么不打招呼?”
那人演技拙劣地地假装自己才看见,点头致意,还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你好”。
余醒连忙回了一句,见那人进了厨房才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就看见沈江柠狐疑的眼神在她们两人身上流转,像是发现了什么。
但那就像是余醒的错觉,因为下一秒,沈江柠就把她推到楼梯前,笑脸盈盈道:“小醒,先去楼上待会儿吧,这外面这么冷,刚才都冻坏了吧。”
如果沈江柠没有把她推到楼梯的话,余醒还是会觉得这句话挺温暖的,毕竟从进店到现在沈江柠从没问她为什么不在家反而还担心她冷不冷,但是现在她站在楼梯边了,她现在的心情只有慌乱:“不了,我……”
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倒好水的林予海就出声道:“表姐,人家不愿意的事就别强求了。”
闻言,余醒动作一顿,抿紧了唇,就宛如之前那般,明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却总感觉到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塞住一般。
自然也没有看见沈江柠瞪了林予海一眼。
随后,林予海没有说话,沉默地拿着水杯上楼。
余醒见状刚想道别,就被沈江柠往前推了推:“走啊,上面空间挺大的,而且比下面暖和多了。”
盛情难却,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楼。
她之前就知道楼上是林予海的房间,但她没有想到上面并不是她所想的干净、整洁,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杂乱无章。
各种类型的书籍堆放在一起,又被主人不太爱惜地搁置在旁边,不少书上都沾染了灰尘,看样子应该是很久没有翻阅过了。
余醒没有自来熟地找位子坐下,而是稍微有些拘谨地站在门旁。
“可以坐在床上。”林予海坐下抿了一口水,才说道。
她没有再犹豫,坐到了床上。
最后两人就是长时间的一阵沉默,久到林予海都有空起身给余醒倒一杯水。
看着摆在那人房间里的热水壶,余醒抬眼看了那人良久,林予海一点都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心虚感,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演了一下:“哦,我都快忘了我房间里有一壶水。”
余醒自然不会信她这种鬼话。
于是,诡异的,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下,但没有一个人擅自打破这份沉默。
待到余醒的水杯见底,那人像是就在等这么一个机会一般地开口道:“余醒,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误会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余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来得及垂下眼,然后试图用沉默来化解这个问题。
那人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没有等余醒开口便继续说道:“我想和你谈谈,至少先把我给你带来的误会解决掉,可以吗?”
“然后,你再来考虑要不要回答我的疑问。”
闻言,余醒随即开口道:“对不起。”
原谅她不能说出这个理由。
那人的目光清幽得像一处寒潭,深邃得又好似宇宙深处的一颗黑洞,将暗物质的特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摄人心魄。
“没关系,”林予海不慌不忙地开口:“那我们就一步一步来解决。”
余醒想过那句“别碰我”可能是任何理由,但唯独没有想到那是埋藏在那人心里深处一道很深很深的疤痕。
林予海说那是在她小学五年级时的一个梅雨天,她一个人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去帮忙批改听写,或许是家庭缺少这方面教育的意识,她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去面对一个男教师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当第一次感觉到那只手掌覆上身体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一次在普通不过的误触,可直到她能明显地感觉那只手在她身上游离的时间变长了,她在忽然从其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慌乱地喊了一声老师,似乎是想唤起那人的一点良知。
可她忘了,当人变成野兽的时候,就没有所谓良知这种东西了。
她用尽她那个年纪所能拥有的全部力气去抵抗这一切,如果不是她的母亲及时发现她没有到家,恐怕她就已经落入魔爪之中了。
在挣扎的过程中,她的头部撞到了窗台上的铁杆,等她的母亲冲进来的时候,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眼前有一抹暗红色。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让气氛变得不那么沉闷,还自嘲地说道:“如果没有这一下,说不定我都可以跳级了。”
但当目光触及到眼前人发红的眼眶时,她才似乎觉得这个调侃并不合适宜:“我没事的,你别哭啊……”
随后,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的动作太过迅速,甚至于她的生理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回馈出来,等到那股反胃感涌上心头时,她已经能够控制住了。
“那个人渣呢,”余醒此时的声音显然已经有些哽咽,明知道法院判处的结果不会是她所期望的,但她还是问道:“难道没有判处死刑吗?”
林予海回抱住了她怀里的少女:“没有,犯罪未遂,判不了几年,但他今后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了。”
也许是幼年时候的心理创伤留下得太过严重,再加上父亲外出务工出事,母亲改嫁这一系列的打击之下,林予海即使披着满身的荣誉,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自卑。
所以她才会在看见余醒的第一眼就明白自己和那样的人不是一路人。
可是因为生物本性里面带有的趋光性让她不可避免地被这颗星星所吸引。
等到反应过来她从对星星单纯的欣赏变成了其他的感情时,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无法移开了。
她本想在一旁看着她的星星发光发亮就行,但是她舍不得她的星星流泪。
所以她迈出了一步,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从无人知晓的角落走到了她的星星的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
她的姑娘就应该是骄傲的。
所以她也想努力变好,变得配得上那颗星星。
余醒很想告诉林予海,她有这个能力能让那个坏人的下场更难受,但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成立在江曼雨不会发现的基础上。
她不知道林予海的心里究竟还想了其他的些什么,她只知道那人撕开伤疤,完全暴露给自己看,一定会很疼。
之前她一切不理解的事情瞬间就明朗了。
难怪她从来不让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也难怪自己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她与别人有过肢体接触。
玫瑰身上的刺从来不是去伤害别人的,而是用来保护自己的。[1]
“好了,那我们之间的第一个误会应该解决了。”林予海故作轻松地笑道。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余醒的声音已经完全染上哭腔了。
她发现自己遇到林予海后,从来没有流过的眼泪,这下都已经流了好几次了。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林予海望着那双她一直认为很像猫的眼睛说道:“你之前的处境,我们完全就没有办法沟通,不是吗?”
不得不承认,林予海实在是很聪明。
余醒垂下了眼,明明对方都已经如此坦诚,可是自己却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只听人说道:“不能说的原因是因为我吗?”
余醒没有说话,但林予海明白了,连笑都带上了几分豁然:“你说真奇怪,我竟然有一些开心。”
那人的话语似一缕春风轻拂过余醒的脸庞,她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有了涌出来的迹象。
见到余醒的样子,林予海抽了几张纸给她,随后就毫不避讳地牵起了那人的手:“带你去看个东西,再不看就没有机会了。”
余醒知道她说的没有机会了,是指她马上就要去参加冬令营了,明明并非是再也不见,但她还是鼻尖一酸地跟着那人走了。
她们穿过那厚重的书籍,穿过那条狭隘的楼梯,甚至穿过了沈江柠落在她们交叠的双手上戏谑的目光。
林予海带她来到了临近东大门的那条街。
毕竟是做生意的店门,就算再偏僻也是靠着商业街的,此时的人行道上都是堆满的积雪。
但在那些雪中有一个雪人矗立在那里显得比较突兀。
那个雪人看不出性别,但是头顶上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作为它的特征而存在。
“这个雪人是第一天下雪的时候,林丑丑闹着要我给她堆一个我才堆的,”林予海蹲在地上,顺手捡了一根树枝插上,作为雪人的手臂:“当时我没心情做这个事,堆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你,你知道我刚堆完林丑丑说了句什么话吗?”
余醒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雪人身上,于是随口问道:“什么话?”
“她说,要是星星姐姐知道我把她堆得这么丑,肯定会说我的。”林予海说这话时满眼都是细碎的光,亮得余醒神情一晃。
随后她颇有些惊讶地指着这个雪人问道:“这是我?”
只听见旁边噗嗤一笑,林予海蹲在地上的身体一直在发颤:“本来不是的,但她这么一说我就把它堆成你了,你看,还有颗星星在上面。”
余醒看着那个明显比主体还夺目的星星,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就你这样,之前还打算学艺术。”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林予海没否认她这句玩笑。
“那你现在的梦想呢?”余醒似作不经意地问。
“现在嘛,”林予海故意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道:“想去摘一颗星星。”
看到那人的视线转向自己,林予海眼中的笑意并未褪去,反而愈演愈烈,她虔诚得仿佛一个跪拜在佛前的信徒,伸手碰了碰余醒的指尖。
“余醒,再等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