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觉柳清涵的注视,惊鱼身体一抖,跪地爬到柳清涵腿边,苦苦哀求,“小姐,奴婢老子娘都在府中,若是您跑了,夫人不会放过奴婢一家的,小姐您最是心善,可怜可怜奴婢吧。”
柳清涵身形一抖,颓然倒在椅子上。
“来人啊,请七小姐回府。”李嬷嬷说得恭敬,下人却是直接绑了柳清涵。
“本小姐不是犯人……我自己能走。”柳清涵躲开绳锁。
“小姐,老奴也不想,只是路途遥远,实在担心您的安危,还是绑上好。”
“你怕我跑了不成,难道这么多人都是些饭桶,害怕我逃了?”
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小姐可真是冤枉老奴。”
“也是,你一个奴才,办事不利,杖毙都是轻的,你可得好好护我安全回京,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你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李嬷嬷面容不善,想她在夫人面前多威风,就是大小姐对她亦是恭恭敬敬,从未有人敢这么对她,一个不受宠的小姐也敢爬到她头上,想到夫人对柳清涵的忽视,面色微缓,等着吧,回府夫人必会责罚她,看谁笑到最后。
“小姐请吧。”
柳清涵只当没看见李嬷嬷扭曲的面颊,“我不要马凳。”一旁的车夫连忙趴到地上。
柳清涵嫌弃看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近我身。”
话锋一转,柳清涵微笑看向李嬷嬷,李嬷嬷心头闪过一丝不妙。
“李嬷嬷您也知道我身子不好,他们万一把我摔了怎么办,您做事体贴,定不会让我摔了,对吗?”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李嬷嬷强捺下心中火气。
“小姐放心,这车夫稳得很,定不会摔了您。”
“嬷嬷难道不愿吗?”
“老奴不敢,只是这都是由下面的奴才做的,老奴不好抢了他们的差事。”
“既然都是奴才,他们可以,为什么你不行。”
李嬷嬷心里暗骂,她能和那些贱奴才相提并论吗,“老奴没干过,怕……”
“没干过,没事啊,您可以先让别人踩你上马车试试,我看惊鱼就可以,她同我身形相似,又伺候我多年,定知道我的习惯。”柳清涵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慢慢踱步到檐下,轻咳几声,“可一定要多试几次,长长经验,别到时候摔了我。”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您放过奴婢吧。”惊鱼哪敢跑到李嬷嬷头顶。
柳清涵漫不经心,“你何罪之有?”
“奴……奴……”惊鱼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老奴是夫人身边的人,你怎么敢让我给一个贱蹄子当人凳?”
“哦,”柳清涵歪歪头,真诚发问:“不还是奴才吗?”
“你,你……”李嬷嬷气得胸口剧烈上下起伏。
“放肆,本小姐是主子,你不过是我母亲身边的奴才,怎么敢不敬主子?”柳清涵话落,又状似不经意道,“父亲定不会允许奴大欺主的恶行。”
李嬷嬷动作一僵,浑身似被雷劈了,对啊,老爷若是知道了,为了颜面定不会让她继续待在柳府,便是夫人求情都没用。
“老奴遵命。”李嬷嬷咬牙跪地。
柳清涵抱着手炉在檐下监督李嬷嬷练习,时不时点评几句。
“李嬷嬷跪平点,一边高一边矮踩不稳。”
“高点,都够不到马车。”
……
一通下来,李嬷嬷出了一身汗,“老奴练好了,请小姐上车。”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柳清涵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上车。
李嬷嬷长舒一口气,眼中闪过狠戾,总算是把这小贱人伺候上车了,等回府看老娘怎么收拾她。
——马车内,柳清涵端坐主位,闭目养神。
李嬷嬷在一旁龇牙咧嘴,但在柳清涵睁眼的一瞬间,换成和蔼的笑容,见到柳清涵饮茶,轻敲车壁,马车就开始上下颠簸,茶水倒了柳清涵一身。
“呦,小姐也不小心点。”李嬷嬷幸灾乐祸,一点也没有作为奴仆的自觉。
“嬷嬷,你说父亲母亲会怎样罚我?”柳清涵也不在意李嬷嬷的态度,慢条斯理擦拭水渍。
“主人家的心思,老奴不敢妄加揣测,不过左右逃不过罚月钱,禁足,跪祠堂。”
“那你说他们会把我赶出家门吗?”
“小姐是老爷夫人的亲生骨肉,自然不会……”李嬷嬷说到这,突然顿住,是啊,别看柳母不待见柳清涵,但终究是她怀胎十月的至亲骨肉,夫人最后肯定会向着她,但一个下人就不一定了,奴才不听话随意打卖了就是,人伢子手里多的是听话机灵的奴才。
柳清涵看一眼对方神色,清楚她也想到了,“您说凭我的家世外貌,日后必会嫁个有利于父亲仕途的,但……”说到这里柳清涵‘惭愧’低下头,“你也知道我同父母关系不算好,他们一定会好好补偿我,维系感情,你说他们会怎么做呢?”
李嬷嬷惊出一身冷汗,最简单的当然是收拾与她有过节的,比如——李嬷嬷。
李嬷嬷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夫人不会如此狠心,可她追随夫人许久,最是清楚夫人的蛇蝎心肠,自己又替她干了这么多腌臜事,若出了事,自己绝不可能活着踏出府。
柳清涵没有再去看李嬷嬷,掀起车帘一角,崎岖山路一点点消失,马车已经行上官道,离京不远了,她仔细回想柳嬷嬷对地形的介绍,终是想起不远处会有一丛灌木林,不动声色靠近车门。
当第一丛灌木出现时,柳清涵心中再次燃起希望,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纵身跳入灌木丛。
所有人都没想到柳清涵竟敢跳车,一时,众人陷入慌乱,顺着柳清涵跳车的方向寻去。
柳清涵没有像话本中跳车的女子被从天而降的英雄所救,此处是个斜坡,她狼狈滚过草丛,竭力缩成一团,护住头。
“砰——”柳清涵被一棵树拦腰截停,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踉跄起身,顾不得腰间剧痛,顺着小路往京外跑。
腿疼,腰也疼,脑袋发昏,眼前越来越黑,双腿像是绑了沙袋,越来越重,前进愈发困难,她再也坚持不住,重重摔倒在地,脸颊被石子刮伤,她本能伸出手扣住地面,一点点向前爬去,一米,两米……
“找到她了,她在这儿……”不远处是丫鬟喜出望外地叫喊,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人影,是她的祖母,是柳嬷嬷,是孙嬷嬷,是秦将军夫妇,是秦筝筝,以及……秦烈。
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她熟悉的莲纹床幔。
“小姐您醒啦,我告诉夫人。”惊鱼既惊喜又不敢面对。
“站住,”柳清涵仔细端详眼前从小到大,既是主仆又是姐妹的女子,她并没有穿御史府统一奴仆装,头上戴着支银簪,那是在她及笄时,柳清涵特意买来赠予她的,她局促站在原地,柳清涵躺在床上看她,半晌才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柳清涵从一开始就知道,惊鱼不可靠,她的软肋太多了,又都捏在柳母手里,出了事她必是以柳母为先,因此,柳清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掺和进来,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准备得如此小心谨慎,还是被发现了。
惊鱼扑通跪下,“小姐您原谅奴婢吧,奴婢不怕死,但奴婢怕连累父母,您如果真逃了,夫人不会放过奴婢父母啊!小姐,奴婢知道,现在奴婢说什么您都不会再信,但……”
柳清涵打断她,“我不想听你的苦衷,你只需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就好。”
“咱们刚到庄子上时,您神色忧郁,奴婢以为您是为了秦家的事难过,第二日您打发奴婢去监督婆子干活,奴婢见佃户养的兔子刚下崽就想拿过去让您高兴高兴,未曾想就听到您同柳嬷嬷的谈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柳清涵喃喃自语,“下去吧,先别告诉她,让我静静。”
“是。”
柳清涵躺在床上眼睛发酸,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没入发鬓。
差一点,就差一点。
次日一早,柳母就踹开房门,拉起柳清涵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柳清涵眼神空洞,任由柳母身边婆子将她拉下床榻,惊鱼连忙取来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
“小贱人,看看你干的好事,昨个是初一,你父亲气得歇在云小娘那,这让府中下人如何看我这个当家主母?”
柳母一脚踹在柳清涵身上,惊鱼惊叫一声,连忙护在柳清涵身前,“夫人小姐知错了,小姐刚刚醒来,经不起折腾啊!”
柳清涵眼中终有了聚焦,看着背叛她却又挡在她身前的惊鱼。
“放肆,本夫人教训女儿还轮不到你个贱奴插手,来人拖下去。”
惊鱼不肯,死死抱住柳清涵,房内乱作一团。
“够了,闹什么!”不知何时,柳父出现在院内,一锤定音,“李嬷嬷,把七小姐带去荣安堂。”
“是。”李嬷嬷心中得意,柳清涵的举动惊鱼只告诉了柳母,柳母本想压下,可柳清涵这么一跳,浑身是血抬回府,想不惊动老爷都难。
柳清涵忽视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感,漠然由着李嬷嬷绑住双手。
——荣安堂
“孽女还不跪下。”一个茶盏砸在柳清涵脚边,她抬眼望去,她的父母高坐高堂,怒目圆睁,往日的气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柳清涵突然就笑出声,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孽女,你笑什么?”又一盏茶从高堂砸下,落在柳清涵肩上,打湿她的衣裙。
“回父亲,女儿笑自己蠢。”
柳父面色微缓,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儿的价值极高,“你也知自己错了。”
“是,女儿错了,错在知晓你们真面目后,没有马上逃离,还心存幻想,想要你们的爱。”
“错在识人不清,让人坏了我逃生的机会。”
“错在是个女儿身,只能成为你们向上爬的筹码。”
“错在识得太多字,知道太多道理,不甘任由你们摆布。”
柳清涵一字一顿,“是——女——儿——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