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女!”柳父再次砸下一个茶盏,这一次落在柳清涵头上,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地上。
“我是你父亲,怎么会害你。”
“父亲难道不是三姐的父亲吗?”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三姐不治身亡,与我有什么关系?”柳父眼中闪过心虚,很快消失,转而被羞恼取代,“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公然顶撞父亲。”
柳母叫冤,“老爷,这死丫头从小是母亲教导的,我哪敢插手。”
这也是柳母不喜柳清涵的原因之一,她太像那位威严的婆母了。
柳清涵刚出生时,恰好府中一位姨娘小产,大夫表示她一生不能再有孕,柳母听了日日去她面前刺激,那姨娘被逼疯,逢人就说夫人诞下的姑娘是她孩子的转世,又恰好柳母在生柳清涵时大出血,后面虽保下一条命,但很难有孕,柳母从此就记恨上尚在襁褓中的柳清涵,认为她就是那姨娘孩子的转世,是她抢了自己儿子的命,还害得自己往后难孕,不过幸好,这府中众多姨娘,没几个有孕,就算有,也是女娃娃,至今府中未有一位公子。
刚出生时的柳清涵瘦瘦小小,母亲又不上心,有一次奶娘吃了酒,竟是直接睡过去,没给小清涵盖被,等人发现时,小清涵已经冻得发青,出气多进气少了。
当时的柳老夫人大怒,狠狠责罚了柳母,又把柳清涵接到自己身边亲自照料。
“三姐哪是逝世,分明是父亲你亲手将她送到上司的榻上,你分明知道那人私下残暴,喜欢打女人,可你不顾三姐的苦苦哀求,亲手把她推进龙潭虎穴,是你亲手杀了她换来了你第一次升职。”
这下,柳父坐不住了,怒目冲到柳清涵面前,“你胡说,她就是得病死的。”说着抡圆手臂,就要打人,就在巴掌快落在柳清涵身上时,她往旁边一躲,她避开了,柳父却是闪了腰,嘴里还在不停咒骂。
柳清涵冷漠看着,又好像回到那个夏天,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柳父的真面目,一直很崇拜这位温文尔雅的父亲,那时柳老夫人还未离世,看在她面上,柳父对柳清涵还算疼爱,她甚至可以随意进出柳父书房。
那一日,她像往常到书房寻父亲,让他看看自己练的字,可进去后并没有看见父亲,小家伙歪歪脑袋,在书房四处寻找父亲,就连存放画卷的匣子都没放过,可到处都没有。
小家伙蹲在地上噘嘴不开心,突然房外传来动静,她眼睛一亮,捂住小嘴,偷偷跑到书架后躲起来。
很快门从外打开了,进来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位老人。
他可真丑啊,牙齿和头发都掉光了。小家伙有些嫌弃。
“小柳啊,你真舍得让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我做续弦,是她自愿的吗,我可不愿逼迫女子。”
“自然是她自愿的,我常常同她讲您的丰功伟绩,她对您很是崇拜,听说您孤家寡人很心疼,特意找我表示自己想伴您左右。”
“可你也知道,我八字硬,克走不少任夫人,所以我就想,要不这婚事就算了,贤弟同我一起吃顿饭就算成了,你说呢?”
“贤兄能如此为小女考虑,是她的福气。”
“哈哈哈,过奖,过奖,不过我该唤你一声岳父大人了。”说着就拱了拱手。
“哈哈哈哈,贤婿无须多礼。”
柳清涵从未觉得父亲这么丑陋,她虽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却也不敢出去,直到天色渐晚,她才揉揉自己酸胀的双腿,一瘸一拐回到祖母院里。
一进门,她就看见祖母在焦急寻她,鼻尖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扑到祖母怀里,“祖母,杳杳怕。”
柳老夫人心疼地搂住她,“谁欺负我的心肝了,告诉祖母,祖母替你收拾他。”
小清涵抽抽搭搭将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告诉祖母。
柳老夫人听完,搂着她久久不言语,良久叹息一声,“我该怎么护住你?”
这句话小清涵没有听见,她早在祖母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小清涵想找三姐姐时就被告知,三姐姐昨夜突发恶疾,已经没了。
明明是夏日,小清涵偏偏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寒气顺着脚攀岩至脑袋,她跌坐在地,就像此刻的柳父狼狈不堪。
“父亲您敢打我吗,您若是真伤了我,柳府可就没人能进东宫替姐姐固宠了。”
柳父此时也顾不上咒骂,愕然看向柳清涵,“你……你如何知道。”
“父亲无须知晓我是如何知道的,但我猜,将我送入东宫的折子早已置于太子桌案之上了吧。”柳清涵虽跪着,后背笔直,如傲立淤泥中的荷花。
柳父哑口无言,的确,在确定秦家倒台后,他马上提笔向太子禀明此事,柳清涵入东宫为妾已成定局。
“你……我费时费力培养你,没想到竟培养出个白眼狼!”
“父亲真会说笑,我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吃穿用度,是从祖母嫁妆中出;仪态涵养,是由祖母亲自教导;哪怕祖母离世,我的吃穿用度依然从祖母嫁妆中出。请问父亲,你养了我什么?”
“我是你父亲!”说到这,柳父又镇定下来,甚至为掌握了柳清涵的命脉而沾沾自喜,“我是你父亲,你不听我的就是不孝,你不孝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就等着世人唾沫星子淹死你。”
柳父自信自己这番话必会吓得柳清涵不知所措,但没有,她甚至昂起头笑看他宛如跳梁小丑的狼狈。
“怪不得祖母在世时常说,你没有继承一丝状元风骨,瞧瞧您这市井妇人的话语,我真是想不到会从一位官宦人家口中说出。”
柳清涵祖父是本朝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也是本朝最年轻的丞相,这位三朝元老,为天启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人却在临终前拉着新帝的手,苦苦哀求,求的不是庇佑柳府,也不是为儿子求官职,他唯一求的是,不让儿子入三阁。
远离三阁意味着远离权势中心。
这也是为什么柳父苦苦经营,不惜送女儿讨好上司也只能爬到御史这个无权无势的位置,其实柳府家底不薄,柳老爷子是天子近臣,深得皇帝信赖;柳老夫人是江南首富之女,光是嫁妆就能绕京城好几圈。
可这些家底早在柳父向上爬中败光了,若不是靠柳母的嫁妆,柳府哪还能维持表面光鲜。
柳父最讨厌柳清涵这副姿态,因为这让他想起那位从不为自己铺路的父亲,他终其一生都未能得到他的一个肯定。
“放肆,母亲就是这么教你不敬长辈吗?”柳父命婆子按住柳清涵,自己则拿了根鞭子抽打。
柳清涵或许知道自己的挣扎只会是徒劳,索性跪在那里,不断戳柳父心口,“祖母常说你不靠谱,可恨自己时日无多没能给我找个归宿。”
“祖母临终前常感叹自己没能教好儿子,以至于养出个,只会往上爬,不顾亲情的东西。”
“她常怀疑你是不是她的亲子。”
“你胡说,我哪里长得不像他们,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唯一的!”
堂内下人早跑了,生怕听到主人家的隐秘而丢了命,柳清涵撑着地面起身,“祖父为官是想为天地立心,为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呢,你是想要权,想要满足自己的私心。”
“你胡说。”柳父双目猩红,掐住柳清涵的脖子。
“咳咳,你掐死我也好,我死了就没人进宫,看太子如何治罪。”
柳母这才回神,扑到柳清涵身边,努力扒开柳父的手,“老爷,茹儿还需要她呢,就是不为茹儿考虑,也要想想柳府啊,您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不能为了一个贱人毁了啊!”
柳父这才松手,“在你入东宫之前,不准踏出院门半步。”
“是。”柳清涵淡定拭去唇边鲜血,转身离去。
——是夜,惊鱼为柳清涵上药,看着她满身伤痕,泪如雨下。
“小姐,您这是何苦呢,您就低个头认错不好吗,何必受一身伤?”
柳清涵出神,是啊,她怎么就不低个头,装个乖呢,这她之前不是最擅长的吗,怎么这次就忍不住撕破脸了呢?
柳清涵脑袋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冷,她想祖母了。
“祖母,祖母,您是来接杳杳的吗,我好想您。”眼泪像冬日檐下冰柱慢慢消融,水珠一颗颗落下。
惊鱼一摸,额头滚烫,“小姐,小姐您醒醒,奴婢去找大夫,奴婢去求夫人。”
“站住,老爷有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老爷只说不许小姐出院,但没说不许奴婢出去,两位嬷嬷行行好,让我出去找大夫吧,小姐病了,病得很严重,求求你们。”惊鱼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又将头上银簪拔下递到嬷嬷手里,“就当嬷嬷们的吃酒钱。”
两位嬷嬷面面相觑,“你等我们禀明夫人。”
惊鱼无法只好回房,不断用冷水替柳清涵擦拭,一遍遍说着两人的童年趣事。
“奴婢第一次见着您时,您美得让奴婢都不会说话,走路了,您是奴婢见过最美的人,奴婢那时就想,如果跟了您,奴婢要一辈子忠于您,您都不知道,当您指我的那一刻,奴婢有多高兴。”
“奴婢错了,奴婢那日不该回去,奴婢错了。”
……
柳母虽不想找大夫,但想想茹儿,也同意了。
李嬷嬷很快在柳府附近找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医女,将她带到院门离开。
大夫冲里面喊了几句,惊鱼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大夫先是把脉,在柳清涵身上扎下一针,“你先出去吧。”
“可是……”“没什么可是,快出去。”
惊鱼只好离开。
大夫在确定四下无人后,掏出个小瓷瓶在柳清涵鼻下晃了晃,又在柳清涵身上扎了几针。
“孙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