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莫动,小心蹭掉针。”
“嬷嬷,我想回家。”在外漂泊的小兽终于找到港湾,呜咽扑向依靠。
“小姐忍忍,至少等您将身体养好,您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一定带您回去。”
孙嬷嬷是柳老夫人特地寻来的奶嬷嬷,祖祖辈辈都是大夫,当时她生下孩子后,被夫家嫌弃是个女娃娃,而她丈夫在外的女人却生下个儿子,为了给儿子腾位置,休了尚在月子里的孙嬷嬷,孙家不愿接受一个被休弃的姑奶奶,拒绝帮助孙嬷嬷,冰天雪地,孙嬷嬷一点点感受女儿体温的流失,可怜她的医术比兄长还好,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柳老夫人就是在这时出现,给了她足够银钱安葬女儿。
孙嬷嬷几次三番欲寻短见,但见小小一团的孩子窝在她怀里,她什么都不想了,就这么一直照顾柳清涵,直到被赶走时还在惦念柳清涵得了风寒,叮嘱惊鱼要看着她喝下药。
“嬷嬷,我想吃你做的阳春面。”柳清涵在孙嬷嬷怀里蛄蛹。
“好,嬷嬷给你做。”孙嬷嬷慈爱地拍拍柳清涵的背。
——孙嬷嬷医术极好,柳清涵短短几日就能下床走路,但柳母依旧以为柳清涵卧病在床。
“嬷嬷您让长岁去帮我把惊鱼一家的卖身契取来。”
孙嬷嬷不赞同,“小姐,若不是那小蹄子背叛了您,如何会落一身伤,还管她做甚。”
“可她也曾多次不顾性命救我,我不能不记千般好,只记一时错。”柳清涵看向窗外,“她的未来很长,不像我,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她还有一对很好的父母,她不能不顾及她的父母。”
柳嬷嬷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柳清涵却是回眸一笑,带着狡黠道:“不过您说得对,一次不忠,终生不用,我决定放她自由。”
“都听您的。”
——是夜,望月阁火光冲天,一道黑影闪过,惊醒睡梦中的奴仆,“走水了,快来人呐!”
“快抓贼啊,贼人跑了。”
“小姐得罪了。”长岁背起柳清涵,穿过火海,来到后门,柳嬷嬷一行人早已恭候多时。
“快快快,小姐快上马车,孙嬷嬷煮了阳春面,就等您了。”
“好,”柳清涵掀起车帘,最后看了眼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走。”
“是。”马车缓缓前行,在柳清涵的命令下越跑越快,消失在黑夜中。
柳府内,柳父柳母阴沉着脸,看着下人救火,突然一张张薄纸落下,起初无人在意,直到不知是谁喊了句,“这是我们的卖身契!”
一时间,所有人停下动作,仅是犹豫几秒就放下手中的东西,拾起落在地上的卖身契。
“你们快救火啊!”惊鱼被柳清涵打发回到父母的住处,得知望月阁走水连忙跑来,见无人救火,咬咬牙往身上浇桶水往里冲,却被父亲拉住胳膊。
“爹!”
“你在这待着,爹爹去。”说着就往里冲,没冲几步就被挡住,“快让让!”
那人不由分说拉走他,见着惊鱼又冲了过来,顺手把她也拉过来,惊鱼的娘回头看看望月阁再看看惊鱼,咬牙也跟了上去。
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几刻钟前,长岁一身夜行衣再次出现在柳府,直奔柳母的院子,轻轻掀开瓦片,目光落在一个匣子上。
啧啧啧,真有钱啊,匣子都装不下了。
路过望月阁时,看着乱糟糟的人群,眼珠一转,果然又翻到一打卖身契,嘿嘿,今儿我长岁就做回好人,放她们自由!
他寻了高位,一挥手,卖身契洋洋洒洒落下,但无人注意,他又混入人群,嚎了一嗓子,这才看到自己想看的,注意到还有几个傻子想往里冲,定睛一看,嚯,这不是惊鱼一家嘛。
“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拿了就赶快趁乱离开这,”长岁又随意从匣子里掏出几张银票,也没看面额,塞到惊鱼爹手里,与银票一起的是一枚荷包,“这是小姐让我给你的。”
惊鱼眼睛一亮,“小姐逃出来了!”
“这你无须知道。”
“我知道我背叛了小姐,没脸再呆在小姐身边……我只想知道,小姐平安就好。”
“小姐没事。”长岁虽不情愿,但看在她不顾性命往火里冲,还是告诉了她,“你们快走吧,从此你们同清涵小姐再无瓜葛。”话落,施展轻功翻过院墙,消失在惊鱼面前。
“小姐不会再见我了。”惊鱼一行清泪落下。
“走吧,别辜负小姐一片心意。”惊鱼娘安慰抱住她。
马车避开巡城守卫,行至一小院前。
“小姐,我们到了。”
一只手从里探出,紧接着主人似迫不及待,不等柳嬷嬷摆好马凳就跳了下来。
柳嬷嬷等人看得心惊肉跳,“小姐当心啊。”
“没事,咱们快回家!”
柳清涵推开门,迎接她的是温暖的灯光,香喷喷的面条,以及真心待她的家人。
“小姐别愣着,外面冷,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好!”柳清涵被温暖包围,渐渐驱散身上冷意,眉眼间皆含笑。“真像是做梦。”
“小姐在胡说什么,您已经回家了啊!”长岁从外往里走,“若是柳府再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扰您,小的就再去放把火。”
众人围在柳清涵身边,隔开寒风,“对,没有人能困住我。”
“小姐吃碗面暖暖胃再睡吧。”
“好。”面是孙嬷嬷提前煮好的,已经有些坨了,可柳清涵还是觉得这是最好吃的面。
“对了,筝筝怎么样了?”
“筝筝小姐不久前已经逃出教坊司,只是……”孙嬷嬷有些犹豫是否要将秦烈的事告诉她,小姐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秦家人,可见她对秦烈是有情的,小姐知道了必然会伤心。
“您但说无妨,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依赖祖母的幼童了。”
“秦小将军死了。”
孙嬷嬷原以为柳清涵会震惊,会难过,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
“小姐?”
“我没事,嬷嬷我乏了,您先出去吧。”
“小姐好久没听老奴讲故事了,今夜老奴再给您讲个趣事吧。”
“嬷嬷~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让您哄睡觉,羞死人了。”柳清涵扶起孙嬷嬷,将她送出门外,“时候不早了,您老也赶快休息吧。”
“欸……”孙嬷嬷还想劝说一二,可柳清涵已经关上了门,吹灭了蜡烛,孙嬷嬷望着紧闭的房门叹息一声。
柳清涵靠着墙缓缓蹲下,不知所措摸摸一直随身携带的凤蝶鎏金银簪,眼眶弥漫层水雾,柳清涵安慰自己,她只是因为唯一一个相熟的去世而难过,没关系的,她还有秦筝筝、柳嬷嬷她们呢,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她止住眼泪,可即便竭力掩饰,心中还是感觉空落落的。
柳清涵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想利用秦家的势逃离柳府,如今她已离开,不必留恋他。
可惜她骗不了自己,到最后她索性自暴自弃地想,好吧,是有一点点心悦他,就允许自己为他难过一会儿,明天过后,她会将自己的儿女情长深埋心低。
第二日,柳清涵乔装打扮一番,准备离开京城,一行人很顺利通过门人的检查,城门校尉随意翻翻包袱,示意几人可以通过,转头就和同伴聊了起来,“咱们怎么又换一头儿。”
“谁知道呢,听我一衙役朋友,他们那关了一批又一批大官,人手都不够了,说不准咱们到时候就会调去看守他们呢。”
“看守犯人有什么好的,一堆破事,还不如大门呢。”
“你懂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柳清涵若有所思,“长岁,你可知上一任城门校尉总领是谁?”
“知道,是刘聪。”长岁又压低声音,“不过以小人之见,此人是二皇子的人。如今新上任的叫汪顺,是晟王那边的人。”
晟王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凡城皆有门,门者,城之要也。门若不守,城何以存?
显然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都认识到城门的重要性,开始布局,这京城快乱了。
只是这官场还有多少官员是皇帝的人呢,狗皇帝杀了对他忠心耿耿的秦老将军,还有谁能保护皇上的安危,还有谁能保卫边疆?
一群人忙着争权夺势,忽略百姓哀声,忽视高涨的民愤,民间已有组织专门抨击皇室的昏庸,只是规模尚小,很快就被镇压,可长此以往呢,百姓一旦发现顺从并不能让自己和家人存活,积压的情绪无处释放,他们会如何选择?
柳清涵低笑两声,她似乎能预见皇帝悲惨的结局。
“小姐,有难民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