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藏雪眠、时梦随殷峻一起前往南嶂。
过了青云镇之后,到南嶂有近百里荒无人烟,这一路丛林密布,毒物横行,他们要比平常走得更小心谨慎,速度也就快不起来,最早也要隔天才能到达南嶂。
虽然殷峻已经知晓他们的身份,并没有声张,队伍里的其他人拿钱办事,殷峻默许,他们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也是为了给自己少惹麻烦,他们故意走在队伍的最后,而黄岑是真的走不动,她虽然在山野长大,但是体力终究比不上一众习武之人,特别是她小小的身板还背着一个巨大的行箧。装着书籍和瓶瓶罐罐,加起来大概有个几十斤。
期间藏雪眠提出要帮她,被她拒绝了。
好在白天偶尔遇到一些蛇虫,但都没有大碍,眼看天黑入夜,再翻过一座大山便进入南嶂鹿门境地了,但是山间野兽横行,大家决定原地休整,天亮再出发。
死士燃起了火堆,还安排人轮流守夜,黄岑在他们宿地周围和每个人身上都撒了药粉,还给众人分了预防瘴气的药丸,并叮嘱众人晚上睡觉务必捂住口鼻,堵住耳朵,以防毒虫侵入五官。
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将殷峻和黄岑护在中间。
简单地吃了些干粮,所有人都进入休息,虽说是休息,但是大家都不敢熟睡。
都是以打坐之势闭目养神,藏雪眠自然也是,而时梦则是眼都没有闭。
他倒不是害怕这丛林毒兽,他是担忧,事情越明朗,卷入的人就越多,有时候会有私心,想着不去复仇了,重回当泉寺将寺庙修缮,像当年乐山大师一样,了此残生。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说当年历峰堂的灭门之后,他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可以以死谢罪,挣脱是非,那当泉寺的惨案让他彻底明白,有些阻碍只能趟平,不能绕过。
藏雪眠察觉到他的动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别想了,赶紧休息一下,入夜了不知道蹦出些什么东西来。”
时梦依言闭眼,很快就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一种刺鼻的精油味辣醒的,天色未明,藏雪眠、黄岑和醒来的几个死士,正在给其他没有醒的人的口鼻和太阳穴涂药。
一旁的殷峻早已醒来,蜷缩在一圈药粉里,目光呆滞。在他目光不远处,那个地方是昨夜堆火的地方。现下躺着两具森森的白骨。
“是巨型褐蚁,这种蚂蚁我之前也见过,但最大不过指甲盖,但是这里的竟长到了手指那么长,怪我,没有想到。只是它们本该生活在更南边的密林之中,怎么这里就出现了。”
黄岑明显有些自责。
“谁能想到这恶心玩意能长那么大,还吃人。”
藏雪眠嫌弃地将脚边的蚂蚁尸体扒开,看样子是经过一场火燎。
“他们本不会轻易食人的,只是这蚂蚁嗜酒,大概是两位大哥换班的时候喝酒把它们召来了。”
这时所有人都已醒来,从幻到真再到惊,看着那两句白骨都说不出话来,他们不是没见过血,也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怕被杀,甚至早已想过会被毒死。
但是想到那两个同伴,是被蚂蚁活活蚕食,还是心有余悸。
“我们怎么睡过去的。”
时梦反应过来,昨夜大家本没有睡得那么死,而刚刚醒来的感觉,像是自己被什么迷晕了一般。
黄岑答道:“是瘴气,南嶂水草肥美,丛林密布,极易生出水汽,又因为树木高大,遮蔽了日光,落叶在地上堆积腐烂,便会散出瘴气,早上最盛。本来这瘴气不至于伤人,生活在此的当地人都已习以为常,我们大概是一时没有适应。”
“可你不是给我吃药丸了吗?”
“所以可能是这瘴气很重,也可能是这瘴气里面混了迷烟。”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藏雪眠打破了:“小毒医你是怎么醒的?”
“我有它。”
众人循声望过去,见黄岑从一个药罐里倒出一个甲虫:“这个是万虫蛊,它是从上万只毒虫里面活下来的。所以对毒虫的气息特别敏感。而它躁动就会发出声响,它的声音不大,但是极其刺耳。我将它放在耳边,它一叫我便醒了。”
藏雪眠反应过来:“难怪,我原以为那虫鸣是那蚂蚁发出的。竟然是这小东西。”
原来藏雪眠也在差一点睡着的时候,被似有若无的虫鸣惊醒,接着就听见黄岑的喊声,“火攻!”
接着便看到了那成群的褐蚁,再看黄岑那小姑娘竟然拿着火把一个人向那褐蚁而去,藏雪眠一把将黄岑拽了回来,接过火把,将外套点燃,在地上扫出一个隔离带,将带火的外套丢了出去逼示意黄岑去救人。
有人被黄岑的喊声惊醒,也加入了火攻,还好那蚂蚁很怕火,很快就退了出去。就是那两个守夜人,在他们醒来以前,便已成了两具白骨。
“下次别自己去救人了,你那小身板,不够蚂蚁吞的。”
“是我没用,殷老板请我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黄岑从小被师父养大,生活里不是没有男人,而是只有师父一个人。师父亦是女子,他们两个亦能自给自足,在走出蝶谷之前,她一直不觉得女子比男子有什么不足,而出了蝶谷,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没少被欺负和小看,也没人信她的医术,直到遇到了殷峻。
所以她当时只是想喊醒大家,让大家逃命,她觉得自己是殷峻请来就是来之父这些毒物的,有义务独自扫清障碍。
藏雪眠听了安慰她说:“小毒医是这样的,我不是教你临阵逃脱,我是告诉你要学会借力,所谓事半功倍。那种情况之下,若你只身能应对褐蚁,那你担起自己的责任,冲出去无妨。但是我可是见你出去的时候,拿着火把的手都发抖。拽你回来时,看到你、”藏雪眠看了黄岑一眼,将后半句收了回去,“总之,自己无法应对的时候,就去找能应对的人,如果大家都不能应对,那么至少人多胜算还大些。而且,殷老板找你来,是让你治病的,若你一个人什么都能做了,要我们有什么用。”
而听完藏雪眠讲述黄岑一个人冲出去制退褐蚁,刚刚心有余悸的众人也被鼓舞起士气。
黄岑十分感谢藏雪眠没有将她吓哭的事情说出来,不再自责,拿出那只蛊虫递给藏雪眠,“这个送你了。”
藏雪眠笑着拒绝:“这东西我可不敢带身上,万一咬我一口,一命呜呼了。”
黄岑仍坚持:“它大多时候处于休眠,不用吃东西,也不咬人。你说得对,我应该借力,至少在到达南嶂前,也许带在你身上会物尽其用。”
藏雪眠不再拒绝。
“那两个死士叫什么?”
殷峻此刻也缓了过来,问起那两人的名字。
“没人知道他们名字,虽然我们都来自魔界,但都只有编号。彼此也不相识,这样,即便死了,也没那么难过。”那为首的死士走近前去,在那两句白骨之间,找到了腕牌,扯了下来,“刚好,099,和101。殷老板不必伤怀,我们死后,组织会有奖赏。”
“魔界是?”黄岑小声问藏雪眠。
“赏金猎人的组织,有杀手,有保镖,还有走镖的,拿钱办事的死士。”
那死士虽然口上说着无情,但毕竟同出一门,又命运相似,还是扒了些周围的落叶,将那尸骨覆上。
时梦也走上前去,口中默念超度的经文。
这个场景,很多年后,在场的幸存的人都还记得,南嶂丛林,天色将明之时,江湖人称东魔时梦在为魔界的死士超度亡魂。
太阳出来之后,将众人前夜的恐惧冲淡了不少。
再向前,便更近南嶂了,也就更危险,殷峻虽然生在江湖,但是也算是世家子弟,一直接受着的传统的礼法教育,但这一程,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内心不知将那寒岚问候了多少遍,这寒岚让他来是真没管它路上的死活啊。
白天的路确实比晚上好走许多,瘴气也逐渐散去了,偶尔遇到蛇虫,但因为黄岑事先给众人的药粉,也都不曾近身,最麻烦的反而是那怎么也甩不掉的血蛭,还好这东西伤人只是吸点血倒不致命,黄岑见这些东西像捡了宝一样,还收拾了一些大的,装在自己的行箧,说是驱风止痛的良药。
好在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也就正式进入了南嶂的地界,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被血蛭咬伤,好在没什么大碍。
此地视野陡然明朗起来,仿佛一瞬间从刚刚的荒野闯入田园,山势也平缓下来,甚至可以看到田中务农的农夫,他们并不是江湖人,对他们这些外来鹿门求医的人见怪不怪,还热情地给他们指路。
他们方知,此地已经是进入鹿门了。
下了山,便进了村,村里人不多,大都以采药狩猎为生,随处可见药铺药田。黄岑很是好奇,向田里的路人问道:“老人家,你们种这么多药,出山又那么难,有人收吗?”
那老人如实作答:“没办法,这两年天气太旱了,种不出粮食。只得种些耐旱的草药,鹿门会有人来收的,价格还不比从前低。”
“难怪,这边天气大旱,所以那些蛇虫向北有水气的地方迁徙,所以我们才会碰上那些蚂蚁。”
黄岑反应过来。
时梦却隐隐觉得哪里并不对,问藏雪眠,“鹿门而今的当家人是哪位?”
藏雪眠也有同样的预感:“鹿门自鹿初棠死,花千树自立门户之后,唯一有可能继承门户的便是鹿初棠的丈夫常新阳,但是这陆新阳并非鹿向南弟子,也不是学医出身,据说鹿初棠死后,他就避居幽谷。所以鹿门其实已经没有传人了。”
“没有传人?”
时梦和黄岑几乎同时重复了这句话。不同的是时梦是在思索,黄岑是赤裸裸的惊讶。
“你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看来三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藏雪眠听出了时梦的言外之意,昔年鹿向南在世之时,正是鹿门鼎盛时期,向鹿门求医问药含盖中土、西域乃至海外,即便是这种情形之下,尚没有如此大规模地采购药材,怎么而今式微,反倒发展壮大了。
“你们两位要上鹿岭吗?”
殷峻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再向前便到鹿岭和瑰谷的分界了,向鹿门则继续向西登鹿岭上雪山,要向瑰谷,便要向南而下入深谷。
时梦和藏雪眠此行本无目的,南嶂采墨一支早已消隐,想要寻到蛛丝马迹大概也只能从现金势力最大的瑰谷入手。
藏雪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殷峻:“殷少主难道不上鹿岭吗?”
殷峻既然是来求医,那自然是去鹿岭了。
殷峻也不跟他们卖关子:“我是来求药的,不是问医。我要前往瑰谷。”
藏雪眠和时梦对视一眼,答道,“巧了,我们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