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体温暖柔软，谢之迢僵硬了一瞬，遵从本心地搂紧她，几息后又不舍地推开林沼。
“我没事，师姐，让你担心了。”谢之迢坐起身，忍不住揉了揉林沼的头发。
看在他方从梦魇中醒过来，林沼没同他计较。她自榻上站起身，错开眼不去看他微微散开的衣衫，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说吧，你的梦魇是什么？”
谢之迢笑容没变，他懒散地靠在榻边，想糊弄过去：“没什么，不过是个噩梦，师姐不必放在心上。”
林沼瞪他一眼，正要再说些什么，屋外传来凌清秋的声音。
“阿迢？你在吗？”
谢之迢忙岔开话题：“师兄来了，许是有什么事。我整理一下，师姐先去瞧瞧？”林沼不欲撇下梦魇的事，却也怕凌清秋真有什么事，只好先走了出去。
见出来的人是林沼，凌清秋怔了一瞬，下意识问了一句：“头发怎么乱了？”
……林沼忽然有些心虚：“没怎么，不小心罢了。”
凌清秋直觉不对。林沼打小就精致，少有这般发丝紊乱的模样，连簪子都摇摇欲坠。见她不愿说，他也没多问，只想着稍后让尤惊葭再问问。
“阿迢呢？不在吗？”
“来了。”谢之迢一边应声，从屋里走出来。见他出来，林沼不着痕迹地瞪他一眼，站到一旁重新挽起头发。
凌清秋没注意他们的眉眼官司，他自袖袋掏出一枚玉佩，递给谢之迢：“我寻了玲珑玉，又托景师叔打了这枚玉佩，上面镶着不愁灵珠，你拿着，权当安神用。”
血红的玉佩镶着小巧圆润的黑色灵珠，静静地躺在青年手心。谢之迢微愣，没有立刻接过去，问：“师兄？我好端端的，要这有何用？”
凌清秋没再解释什么，他微微垂头，将玉佩挂在少年腰间。
“师兄给你，你留着便是。”一旁的林沼接话。她猜，凌清秋大概知道谢之迢的梦魇。
“阿迢。”凌清秋看着他的眼，“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都要坚守你的剑心。”他不想看到他剑心动摇，不想看到青冥剑沉睡。
谢之迢挑眉：“师兄怎么突然说这个？”
凌清秋眼睫微动：“……突然想到罢了。昭昭，你也是，坚守剑心，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冲在前面。”
林沼和他对视上，有些怔愣。师兄的眼神，太复杂了。她压下情绪，笑着应了声。
——
苍禾回到玄霄门，马不停蹄地去了澜沧山找万无忌。
“你是说，你同意继任仙盟长老，让容肆允许昭昭和阿迢进秘境？”万无忌点了点茶盏。
“嗯。等会儿容肆便昭告各宗我继任一事。”苍禾喝了口茶，淡淡道。
万无忌感慨：“阿禾，你还真是长大了。”
“……”
“一步一步来，拿不准的事问问我，别一身蛮劲只顾着干架，听见没？”扇柄敲在苍禾的肩头。
“……”苍禾微滞，手指抵着扇柄挪开，“师兄，我一千多岁了。”上次东海蛟龙一事，万无忌骂他“莽夫”，他记得清清楚楚，哪里还会说话做事不经脑子。
“知道自己多大了就少让我操心，好好的掌门让你当成了甩手掌柜。”万无忌没好气道。
“……当年难道不是师兄不想做掌门，哄骗着我继任的吗？”
“……”万无忌难得心虚了一把。做掌门哪有做长老清闲啊？哪成想做了长老，还要管着掌门。他轻咳一声，换了话题：“上古秘境一事决定好了？同清秋他们说一声，主殿还有卷宗等着你处理，忙去吧。”
“那你同那几个内门弟子说一声，叫他们做足准备。我回去了。”
“嗯。”
——
苍禾慢悠悠回到主殿，林沼四人已等候在殿内。甫一进殿，他便瞧见谢之迢腰间的玉佩。
“不愁珠？”他指指玉佩。
谢之迢点头：“是。在蛟宫时师兄用返魂丹同青桑姑娘换的。”
苍禾点点头：“给你了便好。”他本想将灵珠要来炼化成法器再给谢之迢，既然凌清秋已经给他，那便罢了，他再找旁的法器便是。
“上古秘境近日有波动，大概再有几日，仙盟便会传讯准许进入。上次秘境开放，清秋和惊葭尚且稚嫩，如今你们皆已化神，此行切记护好随行弟子，切莫逞强。昭昭和阿迢此行同去，在外从兄，知道吗？”
林沼有些惊讶：“我和阿迢也去？”她分明记得名额分给内门几个师兄师姐后便没有了啊。
凌清秋也颇觉疑惑：“师尊，名额分完了。”他看过拟定的名单，上面并无林沼和谢之迢。
“我知晓，名单不变。”苍禾淡声道，“我寻了容肆，同意继任长老，换昭昭和阿迢进秘境。
”四人一时没有说话，沉默了半天，尤惊葭忽然扯扯林沼的袖子悄声地问：“师尊受什么刺激了？”
“……”林沼不敢说话，她僵硬地抬头看向师尊，只后悔为什么不把尤惊葭的嘴封上。
师姐，你说师尊小话的声音可一点也不小啊。
茶盏在桌上清脆一响，苍禾抬眼，神色莫名。谢之迢赶忙拉过林沼：“我们知晓了师尊，我和师姐还有事，先退下了。”言罢，拉着林沼就走了出去。
凌清秋瞥了尤惊葭一眼，暗叹她自求多福，借口还有事要忙，也离开了主殿。
尤惊葭也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声音有多大，她讪讪一笑：“那个……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您就别罚我了吧……”
苍禾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气：“惊葭，这是在家里，倒没什么，若是在外，你还是该注意些。”
尤惊葭一时愣住。她其实很少从苍禾口中听到这种类似关心的话，多是“惊葭，你不该这般”之类的。
因为父亲的关系，她自幼拜于苍禾门下，同师尊和同门相处的时间远比她四处云游的父母要多。苍禾在她二百来年的人生里，扮演了父亲的角色。
苍禾是个愣头青，他没娶妻，也不会教养孩子，她又是个女孩，同严父一般的师尊亲近不起来。可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些曾被她忽视的来自师尊的关心，上一世，这一世。
见她愣神，苍禾松了松神色，当是自己严厉了，放缓了语气：“这几日为了你小师叔四处奔波，如今她情况已然稳定，你也能好好歇歇了。回去吧，不罚你。”
“……嗯。”
——
林沼从后山摘了些茉莉，晒在院子里，打算夏季时泡茶喝。尤惊葭来寻她，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她晒花。看她兴致不高，林沼问她：“师尊骂你了？”
“……没有，师尊哪儿会骂人。”尤惊葭叹了声气，“没说我，也没骂我。”
“那不正好？”林沼笑笑，“我瞧后山的栀子也开了，师姐想喝栀子茶吗？我明日晒些。”
“那便晒些吧，栀子香些。”尤惊葭忽然想到什么，冲她招招手，“我听师兄说，你同谢之迢今晨没去练剑？”
林沼眨眨眼：“我今早等了阿迢半天不见人，进屋才发现他梦魇了。怎么？”
尤惊葭眉头一挑：“梦魇？他做亏心事了？”
林沼一顿：“……不会吧？他……在叫我诶，还哭了。”
哭了？尤惊葭愣了下。她留了个心眼，打算有空去探探谢之迢的口风。她总觉得不是梦魇那么简单。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叫醒他了呀……”林沼声音小了些，耳根发烫。她想起谢之迢紧紧扣住她的双臂，直缠到她心头去。自及笄之后，她再没有同旁的男子如此亲密过了。
“他抱你了？”尤惊葭冷不丁发问。
林沼一惊，下意识问道：“师姐怎么知道？”
“……”尤惊葭没好气地翻个白眼。都活两世了，她再看不出那小子的心思？
“少让他对你动手动脚的，你又不喜欢他。”看在那小子梦魇缠身的份上，她便不与他计较了。
见林沼有些懵的样子，尤惊葭恨铁不成钢地补充：“我是说男女之间的喜欢！也只有你拿人家当弟弟。”
林沼鼓了鼓脸，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
——
苍禾继任仙盟长老后，每日在宗门的时间大为缩减。万无忌又揽过部分事务，凌清秋也管理颇多。
又半月，仙盟传来消息，各宗弟子可前往秘境外历练。苍禾赶回宗门时，弟子们已整装待发。
他瞧着面前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庞，捏了捏眉心。
“上古秘境是众神大战后遗留下来的秘境，其间保留了神域原貌，灵兽、仙草、传承等众多，但也不乏上古的凶兽。稍后登上飞舟，本尊会予你们一枚玉牌，若是在秘境中遇上劲敌难以应付，休要恋战，安全至上。捏碎玉牌，本尊会接你们出来。”
“秘境残留有神灵意识，初入秘境或许会陷入幻境。若是遇到幻境，守住了神明考验，传承、秘法皆有可能，若是破不开幻镜也没有损失，权当历练；若是没有遇到幻境，也不必颓丧，万千机缘，适合的才最好。”
“玉简不受秘境限制，入了秘境尽量寻找同伴，莫要落单。这次历练，依旧是清秋带队。”苍禾侧过头，轻声唤道，“昭昭，阿迢。你们第一次进秘境，纵有作为，也休要冒进。时候不早了，走吧。”
飞舟缓缓起飞，苍禾将玉牌扔给凌清秋，钻进房间休息。客肆逮着他一个人用，一千多年来，除了少时练剑，他还从未这般疲累过。
林沼头天夜里没睡好，和师兄师弟说了一声，和尤惊葭回到房间休息。林沼睡得很快，尤惊葭轻手轻脚拉开门，走出去，转头去了隔壁谢之迢的房间。
见来人是尤惊葭，谢之迢侧过身让她进来：“稀客啊，找我作甚？”
尤惊葭也不客气，进屋自顾自地坐下。
“听昭昭说你近日梦魇，来瞧瞧，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谢之迢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你能安好心？有事要问我吧？”
“还不算蠢。”尤惊葭笑笑，“因为昭昭梦魇了？”谢之迢这辈子变化太大，她有个荒唐的想法。
“不是。”谢之迢下意识否认。
见他这模样，尤惊葭心下有些肯定，却也没逼问，转而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未来的事怎样你说了算，别把自己困在你的梦魇里。”
她实在不习惯以这般的长姐姿态同他讲话，一时有些不自然，僵硬道：“要是一个梦就能困住你，也别好意思同我抢昭昭？”
她起身打算走，少年开口：“二师姐，你也知道我喜欢她，对吧？”
尤惊葭定住，和往常一般无二的语气：“知道。昭昭尚未开窍，你有点分寸。”她没打算阻拦他。
看着她走到门口，谢之迢笑笑，轻声道：“二师姐，谢谢。”谢她别扭的关心，谢她知道后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