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美

    继续往南走,便是蜀州州牧与宋家势力交界处,这里三天两头打仗,路途变得危险许多。

    她们曾经过一处战场,规模不大的遭遇战,满地尸体无人收敛。

    横七竖八躺在那里,有些士兵还未断气,仍在呻吟,却没有人救治。

    有些胆大的百姓过来“摸尸”,沉默又麻利地从尸体身上摸走值钱之物。

    为了避免被卷入战争之中,她们选择进山。

    靠着十五公主的医术,山里的村民告诉她们一条极为隐秘的山路,穿过去便是宋家势力范围。

    三人做好准备,谢过山民后出发,南方的山大多秀丽,不如北方那般险峻,却雨水多湿气重,尽管做了充足准备,仍是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苦头。

    好不容易来到深山处,更是运气不佳,竟遇到一支隐秘行军的队伍。

    她们躲闪不及,被抓住押送到将领面前。

    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不了男女身体差异,甫一接触便被人拆穿是乔装打扮,直接被当做敌方探子。

    眼看便要死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

    令仪心一横道:“我乃宪朝端王妃,这两位是我的侍女。诸位何不拿我与宪朝交换金银财帛?端王定然不会吝啬。”

    为首之人银白盔甲,浓眉压眼,气势十足,闻言不屑道:“端王秦烈?他夫人不是早就被七皇子逼死?还借此做了许多文章,何时又多了个王妃?”

    令仪道:“嘉禾十九年七月,永嘉公主被指婚给当时还是征北将军的冀州秦烈,将军打听一下便知,我所言不虚。”

    为首之人回忆思索。

    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进言道:“将军,确有此事。”

    那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令仪:“便是有这么回事,你说自己是公主,有何凭证?”

    令仪两手伸向自己后颈,一把撕下人皮面具。

    乌发倾泻而下,半遮唇红齿白一张玉面,在山雾氤氲间如同草木精魅。

    如斯美貌,通身气韵,确实只有公主才会有。

    那将军呼吸一滞,目光变得灼热,只一瞬便恢复,问道:“即便你是真是公主,既然做了宪朝王妃,又缘何出现在这里?”

    令仪正色道:“我乃大翰公主,岂能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这才千里迢迢过来,欲往涿州寻太后与幼帝。”

    那将军闻言,面露满意之色,吩咐属下:“带下去好生看管。”

    又看令仪一眼道:“好生照顾着,不得无礼!”

    三人被带到一处山洞,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

    流翠姑姑心焦:“这可如何是好?”

    令仪道:“好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这行人一看便是精锐之师,那位将军一身贵气,盔甲亦非凡品,且又是朝蜀州方向秘密行军,若我猜的不错,咱们遇到的可能是宋家军,若如此,等他们得胜,核实了我的身份便会将咱们带回涿州。”

    “若猜错了呢?”

    “即便猜错了,也不过将咱们送回去,与秦烈作交换。亦或者......”她想起那位将军适才灼热目光,抿了抿唇,平静道:“我委身于他,想办法让他放了你们。”

    “公主.......”昔日天真烂漫的公主,如今竟若无其事地说出委身于人的话来,流翠姑姑不由心酸。

    令仪笑着安慰她:“姑姑放心,我有八成把握,不会猜错。”

    。

    待她们出山洞已是半个多月后。

    令仪所猜不错,这些人乃是宋家军,自山中小路横插进蜀州腹部,悍然发难,前后夹击,蜀州溃不成军,蜀州州牧的帝王梦做了不到一年,便献城投降,一家老小沦为阶下囚。

    令仪被人接入宫中,涿州的皇宫原本只是州府府衙,与她住过的那座皇城不可同日而语。

    四岁的承泰帝,有着一张肖似先太子的脸,被太后牵着,绷着脸坐在殿中。

    而太后,——昔日端庄淑丽的先太子妃,只四年不见,两鬓已然发白,眉间有深深的竖纹,看起来凄苦又凌厉。

    握着令仪的手,她落下泪来,却碍于周围都是眼线,一句也不敢多说。

    因着令仪是宪朝端王妃的缘故,这次她来涿州被宋家大肆宣扬,借此讽刺秦家乃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承泰帝方才是先帝血脉,乃天命所归。

    因此,令仪被封为永嘉长公主,还被赏赐了一座公主府。

    十六公主在第二日,带着她三岁的女儿到了公主府前来拜见。

    她双目无神,脸颊塌陷,莫说昔日在宫中,便是与京城一别时也判若两人。

    令仪让十五公主为她把脉。

    十六公主的侍女出来阻拦,“我们夫人贵体,岂容外男触碰?”

    因着十五公主昔日朝堂揭发七皇子的禽兽行径,至今民间依旧流传着以她的香艳话本淫词浪曲,是以令仪才会在山中谎称她是自己的侍女,之后也一直让她仍以假面示人。

    令仪不说透,只道:“我出宫几年,竟连这规矩也忘了,取块手帕来。”

    帕子搭在手腕上,十五公主细细诊了一会儿脉,开了药方。

    令仪看着纹丝不动的十六公主侍女,冷道:“怎么?公主入口的药,还要其他人来煎不成?”

    那侍女抿唇,不情愿地离开。

    待她走后,十六公主立即抓住令仪的手,急切道:“妹妹,这里不可久留,你快走!”

    从她口中,令仪知道了当下承泰帝的处境。

    初来涿州时,宋家人对承泰帝母子尚有些尊重,可是随着宋家日益坐大,与承泰帝一起来的旧臣被他们杀的杀贬的贬,那些尊承泰帝的州郡如今亦大都归附宋家。尤其是秦石岩称帝之后,宋家人益发嚣张跋扈,宋老将军竟在朝上几次直斥君王。

    如今废帝如同悬在颈上之剑,只不知何日落下。

    到那时,她这个长公主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令仪早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深宫公主,秦烈的那些书,她将其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看过几十遍,自然知道那些傀儡帝王鲜有善终。

    可她现在关心的只是,十六公主消瘦至此,经十五公主诊断乃是郁思难解之故,可是谢玉待她不好?难不成是他也畏惧宋家权势,纵容那位宋家小姐苛待她?

    十六公主苦笑:“他待我是极好的,虽然娶了平妻,待我却一如往常,丝毫不曾苛待,甚至因着愧疚更为体贴。只是.......”她眼中涌出泪来,“我以前欣喜与他待我千般好,如今方知道,他待旁人也是一样。对那位宋小姐,他也同样温言软语,同样温柔体贴,让人寻不到半点错处。妹妹,当时形势危急,他娶那位宋小姐为平妻,我能体谅,也能接受。我只是不甘心......我原以为他心中是有我的,可原来,他娶了谁都一样......”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滚落。

    令仪与十五公主对视一眼,尽皆哑然。

    或许远离这种小儿女心事太久,两人都忘了心思郁结还能单纯的因为情意。

    说起来,这怎么不是一种让人羡慕的天真。

    令仪一时不知怎么劝解,半晌方道:“无论姐夫如何,你膝下还有彤儿,你看她那般天真烂漫,为着她你也该养好身子,何必再一味执拗纠结?否则万一生了好歹,你忍心让她一人独留世上?”

    提到孩子,十六公主脸上露出笑意:“彤儿虽年纪小,却十分贴心,玉郎虽政务繁忙,对她也极为上心,但凡有空定会陪她。”

    令仪状似无意问道:“姐夫这般忙,莫非他的宰相之位,竟不是虚衔?”

    十六公主解释道:“宋家满门武将,于治国一道并不精通,是以十分看重玉郎的才干,也是因此才将女儿嫁给他。虽难免有几个义子看不惯宋老将军对玉郎如此器重,至少明面上不敢胡来。”

    令仪便道:“既如此,还请姐姐帮个忙,——让姐夫将我这两位奴仆送出去。”

    “公主!”

    “公主!”

    十五公主与流翠姑姑齐唤。

    令仪朝她们微笑安抚,接着对十六公主道:“她们千里迢迢送我过来,实则在北边早有亲人故友,姐夫身为丞相,送她们出去应当不在话下,还请姐姐回去与姐夫提一提,安排她们二人尽快离开涿州。”

    十六公主走后,流翠姑姑气道:“你这是要赶我们走?!”

    令仪故意调笑:“这一路早受够了你们。”

    十五公主却是叹了口气,深深看她,“既知这里是龙潭虎穴,你自己如何应付得来?”

    “正是因此,才要你们趁早离开。”

    十五公主还要再说,令仪道:“你与太子哥哥和十六姐姐并不熟稔,千里迢迢只为送我过来。你一心医术,行医济世何等快意,我怎么忍心将你困在这四方宅院之中?”

    更何况,若待在这里,势必要以真面目示人,或许便会暴露身份,流言不仅杀人还能诛心,令仪怎么忍心让她再遭人非议?

    流翠姑姑问:“既然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何不一起走?”

    令仪苦笑:“天下大势,以后江南江北势必呈现秦宋两立之势,我两番逃离,带着我,你们如何能得自由?”

    “那咱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天下之大,难不成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天下之大,处处焦土,何来立锥之地?天各有命,你们有你们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我走不得。”

    流翠姑姑默然片刻,道:“我与你一起留在这。”

    令仪笑了笑,她与流翠姑姑相伴十几年,岂能不懂她那片刻的沉默?

    或是她去到十五公主身边时,正是十五公主最不堪的时候,让她心疼不已。

    或是这一路相依为命,形成的感情牵绊。

    不知不觉间,流翠姑姑的心早已倒向十五公主那边。

    令仪其实很怕孤独,所以以前哪怕知道明珠和赵嬷嬷她们不过是监视她,却从不戳破,还尽力保全。

    如今形势比那时更为凶险,她孤身一人太久,实在很想有个人陪着。

    可是她怎么忍心,让流翠姑姑两难?

    她笑笑:“有谢玉哥哥在这里,我最坏也不过住进丞相府受他庇护,我不过一个长公主,便是宋家要废帝也不成威胁,谁又会将我放在心上?姑姑别怪我,实在是我不放心十五姐姐一个人在外面,才想让你替我陪着她。”

    流翠姑姑最知道令仪与谢玉那一段过往,听到令仪唤“谢玉哥哥”,再想到如今谢玉身为丞相,又被看重,自然不会让令仪置身危险之中,神情便放松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听你的。”

    十五公主又深深看了令仪一眼,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咱们便等着谢玉的消息。”

    三日后,谢玉派人将两人接走。

    临走时,令仪劝哭得不能自已的流翠姑姑,“姑姑不要这般伤心,只要活着,咱们总有再见之日。”

    十五公主握住她的手,“无论何种境地,妹妹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只要活着,咱们总有再见之日!”

    她们二人走后,令仪身为长公主,开始忙碌起来,几乎每日都要进宫。

    一面是她自己想去多看看承泰帝与太后,一面是宋家想从她这里挖出宪朝的消息。

    只是她甚至不曾去过王府,对于宪朝实在没什么可讲。倒是随着进宫次数增多,与承泰帝慢慢熟稔起来。她经常带给承泰帝一些小玩意与他一起玩耍,终日被太后逼迫进学的四岁孩童岂能不喜欢?每次令仪进宫,承泰帝紧绷的小脸上便满是笑意。她若哪天不来,承泰帝便坐立难安要找皇姑姑。

    这样一个美丽,柔弱,又不通政务,终日只知道与孩童玩闹的长公主,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宫中人渐渐对她失去了防备,太后却起了别的心思。

    一日她与承泰帝一起用膳时,太后偷偷塞给她一份名单,要她暗中串联这些人。

    令仪劝她:“宋家势大,且军权在手,太后此举无异螳臂当车,不如索性放下执念,做个富贵闲人。”

    太后怒道:“你身为长公主,终日只知带皇上玩耍取乐,从不曾教导他求学上进,原来是为了自己做个富贵闲人。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昔日先太子对你的兄妹情意?!”

    令仪想劝她,大翰气数已尽,何苦如此执着?

    她将所有期望压在承泰帝身上,压的不仅是进学,还有她焦灼不安的情绪,和不可能实现的期望。承泰帝不过四岁,一提起太后唯有惶恐害怕,不见半点亲昵依赖。

    可倘若承泰帝如太后所望,天资聪颖出类拔萃,只会更不为为宋家所容。

    令仪近日出入宫闱,眼见耳闻,深知宋家废帝之势已是不可逆转。

    若安分守己,或能保住性命,太后此举,无异于亲手将承泰帝置于炭火之上。

    可眼见太后神色凄厉,双目发赤,令仪知道劝也无用,只得道:“我去联系他们,嫂嫂你在宫中,更要小心。为着麻痹他们,不如让皇上清闲几日。你是太后,更是皇上娘亲,正好趁着这段时日多陪陪他。皇上才四岁,虽嘴上不说,实则对你最为孺慕。”

    太后缓下神色,“听到你唤我嫂嫂,便想起昔日在东宫的日子.......令仪,嫂嫂之前太过着急,脱口而出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皇上如今便喜欢你,等到咱们大事一成,皇上掌了实权,你的地位更是无人可及!”

    令仪心中无奈叹息,面上仍微笑,“令仪定当尽心为皇上与太后办事。”

    回到府中,她便将那纸条烧成灰烬,自始至终都未打开看一眼。

    她用的是缓兵之计,串联大臣岂是一朝一夕之事,自以为能拖一段时间,却不想世事不如人料,不过几日后,一次宫宴时,她遇到了曾经的十四驸马,——耿庆。

    耿庆随着他的伯乐蜀州州牧一起投降,州牧做了阶下囚,他却依然能做将军。

    耿庆此人,贪功好色,宋家原本那些将领对他颇为鄙夷,却偏偏他着实骁勇,宋老将军几个义子,皆是善战之辈,三人合战耿庆,竟只与他打成平手。

    因此,宋老将军才会在他投降后加以重用。

    耿庆喝多了酒,目光更是肆无忌惮落在令仪身上,醉醺醺站起来,踉跄走到她席前,笑道:“永嘉公主可还记得末将?昔日尚书府后花园一别,末将可是想你的紧!”

    这话说的暧昧不堪,席上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令仪不理会他,起身欲走,他却借着酒劲欺身上前,拉扯起来。

    周围满座贵人,只笑看着,无人上前阻止。

    尤其是那几个宋老将军的义子,眼中甚至流露出下流之色。——如此美人,怎不让人垂涎?只是碍于她长公主的身份不好下手,可他们连傀儡皇帝尚不放在眼里,长公主更是不值一提,只是不好为人先罢了。

    有耿庆在先,破了长公主的金身,以后还不任由他们予取予夺?

    他们只管坐享其成便是。

    见无人阻止,耿庆动作越发放肆,眼见便要扯下令仪的外衫,忽然他“痛呼”一声,手捂着眼睛往后退了两步,众人只见鲜血自他手缝中流下。

    再看永嘉公主,手中握着金簪,鲜血正顺着金簪滴落。

    ——竟是她以金簪刺伤了耿庆一只眼睛!

    鸦雀无声中,耿庆先自疼痛中回过神来,“你这贱人!今日我定要你死在我身下!”

    他扑过来,令仪躲避不及,若在此当众受辱,不如以金簪自尽人前。

    她刚抬起胳膊,便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对耿庆喝道:“宫宴之上,岂容你放肆?!”

    令仪抬头。只见此人贵气逼人,浓眉压目,赫然是宋老将军独子宋平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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