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书一事,牵连甚广,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宋老将军的义子。
却不包括太后的亲弟谢玉,谢玉比太后早一步看穿大翰回天无力,曾数次规劝,是以太后不止不敢串联他,甚至还防着他发现自己所行之事。
三日后,承泰帝以病重为由,禅位与宋老将军。
宋平寇得了太子之位,太子妃之位却归属一位贵妾。
能做宋平寇贵妾的,亦是涿州颇有名望的家族贵女,算不得辱没。
宋平寇怕令仪不高兴,对她解释道:“你是前朝贵女,这边小皇帝刚禅位与爹,便立你为太子妃,恐有还做着前朝旧梦的老臣以此兴风作浪。不过你放心,日后我登大统,必会给你皇贵妃之位,皇后只是摆设,后宫任你做主!”
令仪体贴地笑道:“有夫君这句话便已足够,那些虚名我要来何用?我只想好好养胎,生下孩子后咱们一家好好在一起,其余那些并不会让我忧心。”
宋老将军登基以来,宋平寇的后院便蠢蠢欲动。
偏偏身为夫人又最得宠爱的她,如此善解人意,宋平寇对她愈发爱重。
有宋平寇在,承泰帝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被封为逍遥侯。
逍遥侯与其母谢氏搬去侯府那日,令仪过来看他们。
谢氏对她破口大骂,骂她贪图富贵忘恩负义,骂她二嫁反贼水性杨花令人不齿,毫无一分公主的气节!难为她这样好的出身,还能骂的那般恶毒。
令仪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嫂嫂如此有气节,为何还要靠我腹中宋家骨肉保住性命?如今这侯府的荣华富贵也因我而来,嫂嫂定然不齿享受。听闻郊外有一庵堂,专为犯错的贵女冢妇所设,不仅生活清苦还不得见外人,不如将嫂嫂送去那里,免得住在这里折了你的气节?”
谢氏气的满脸涨红:“你.......你这样对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太子!”
令仪沉下脸,“若非你愚蠢透顶,太子哥哥的血脉又怎会差点命丧黄泉?你记着,留你一命已是我看在你是逍遥侯生母的面子上。倘若你不能安分守己,依旧做着黄粱美梦,不必他人动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谢氏不免对前来探望的谢玉抱怨令仪的绝情,抱怨中又有许多恶毒谩骂诅咒。
谢玉听得头疼,亦明白自己改不了姐姐的执拗。
短短几年,他几乎忘了姐姐曾经是一个多么温柔和善之人。
“姐姐......”他轻叹,“你在闺中时,有祖父护着,出嫁后,有先太子护着,哪怕到了这里,还有我护着,后来又来了令仪,她小了你十岁,却仍是护着你......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固执留在曾经迷梦之中。你咒骂令仪时,可曾想过她为何千里迢迢冒死前来?那么多的公主皇子,如今只有她还将你们母子二人放在心上。先太子的情分只那么多,用完便尽,她如今即将有自己的孩子,更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顿了顿,他无情道:“正如我,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筹谋,无人会再不顾一切地护着你。为了逍遥侯,也为了你自己,以后好自为之!”
他曾经一心辅佐姐姐的孩子登上皇位,如今宋小姐为他生下一子,十六公主又有了身孕,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早已是自己的妻儿,不再是自己的姐姐外甥。
他已经不能,亦不愿与姐姐这艘破船一起陪葬。
从逍遥侯府出来之时,墙内伸出一根花枝,云霞蒸蔚的灿烂。
望着那一团一簇的花朵,谢玉忽然想起昔年宫中,他教十七公主画画时,忍不住偷的那个吻。
那时的御花园亦是这样花团锦簇。
那时,他以为姐姐会是皇后,自己前程比花团更明灿。
一如那时,他以为余生会是令仪陪在自己身旁。
到如今这刻,方更深刻明白何为世事难测,命运无常。
。
新帝登基第一个年关,又恰逢新帝六十大寿,宫中好一番庆祝。
令仪无资格出席,正好清静,在东宫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小衣衫。
宋平寇忽然一身酒气过来,令仪不免诧异:“怎么宴席散的这么早?”
宋平寇道:“父皇喝多了酒,身子不适,早些去歇息了。我在那里,除了听下面人一堆阿谀奉承,也没什么意思,心里想着你,便回来了。”
令仪心中一凛,宋老将军身上许多受伤后落下的沉疴,是以这些年军中掌权的实质是宋平寇以及他几个义子,如今甫登基第一年除岁,竟连一场宴席也撑不上吗?
她笑着提议,“太子何不在宫中侍奉皇上?”
宋平寇不甚在意,“父皇老毛病了,歇两日便好。”
见令仪还在沉吟,他笑揽着她:“怪你一直提父皇,害我忘了本要告诉你的事。”他脸上露出一抹得色,邀功道:“方才宴席上,我特意向父皇求了个恩典,封你为太子嫔。以后便是到了宫中,你也是半个主子,看谁还敢给你脸色看!”
令仪这才知道前些日子她在宫中受到冷遇之事,不仅被他知晓,还被他记在心中,借着这机会为她求了位份。
倘若贤良,她此时该劝他,自己毕竟是前朝公主,还是该避些嫌。
可她却捧起他的脸,脸上满是感动之色,目中皆是倾慕之情,垫脚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太子如此待妾身,妾身当真欢喜!”
宋平寇反手将她搂住,不许她离开,加深这个吻。
待到他的手钻到她衣衫下时,令仪气喘吁吁将他推开,“太子,不行.......”
宋平寇懊恼地收回手,只嫌孩子出来的太慢,怀胎十月,为何不是怀胎十日?
令仪劝道:“今日除夕,按矩您该去太子妃宫中。”
宋平寇恼道:“若说她以前尚有几分灵动娇俏,如今做了太子妃,整日里架子摆的比我还足,与她父兄在朝堂上的模样一般无二,真是让人倒足了胃口。今日便是什么都做不了,我也偏在你这里住下,我是太子,规矩由我来定,我倒要看看夜里睡哪张床,是否还有人来说三道四?!”
涿州不仅不同冀州苦寒,亦不比京城四季鲜明。
便是年关,这里的人们也只着轻衫。
令仪瞄一眼他气势汹汹的“蓄势待发”,“妾身实在不方便,不若您去其他姐妹宫中?”
宋平寇不悦,“这般推我去其他人那里,难不成你昔日说的那些蜜语甜言,都是骗我?”
令仪无奈轻叹,幽怨横生:“妾身也希望自己是在骗您,如此便不会心酸难过.......只是您是太子,不是妾身一人的夫君,需得多子多福朝中才会更加安定。若只妾身一个前朝公主怀有身孕,那些臣子又要多想,指不定还要参妾身一本媚惑储君。”
此言勾起宋平寇朝堂上一些十分不美好的记忆,“也就那些文臣,日日吵得人头疼!无事也要兴风作浪,仿佛一日不参人便显不出他们的能耐来!”
虽则如此抱怨,他纵然不情愿还是去了太子妃处。
将宋平寇送出宫门,令仪松了口气。
她是真的希望东宫怀孕的人多一些,免得自己太过瞩目。
那个位子将来可能是任何人的,却绝不可能由她的孩子继承。
最好太子妃尽快生下嫡子定乾坤,免得宫中起波澜,将她与孩子卷入其中。
宋平寇去了太子妃处,令仪还以为很多人今夜会和自已一样睡个好觉。
却不想到下半夜,加急军情送至宫中,连好不容易睡着的新帝亦被惊醒。
宪朝端王秦烈率军十万,意欲渡江南下,战事已迫在眉睫。
新帝派三名义子前去应战,冀州军不善水战,宋家军水战却独步天下,又有长江天险屏障,秦烈屡战屡胜的神话在此终结,两军成对峙之局。
“冀州秦烈,不过如此,看来之前世人所传不过夸大其词,只恨我不能亲赴战场,不然此时早已取其项上人头!”
宋平寇注视着令仪,如是说道。
令仪面色不变,为他斟了杯酒,“秦烈不过伪朝的端王,您贵为太子,身份贵重,怎值当您亲自涉险?”
宋平寇与秦烈年纪相仿,又同是镇边大将之子,难免心存比较之意。
之前十几年,宋平寇何曾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根本不记得他名字。
直到冀州军少主战死,最为紧迫之时,秦烈横空出世,少年将军背负血债,一肩挑起冀州军,之后屡战屡胜,在冀州素有战神之称。
悲情又传奇,不仅民间传颂甚广,连宋老将军也不禁感叹,秦石岩死了一个好儿子,又冒出来一个更出色的,何其幸运!
宋平寇何等倨傲,心中自然不服气。
这话他自然不会对外人说,免得显得他小肚鸡肠,可在令仪面前,他岂能忍得住?
——他很想知道,做为秦烈之前的妻子,令仪心中作如何想。
听了令仪的回答,他十分满意,——区区秦烈,便在伪朝,也被兄长压着,不过是为他人作衣裳的手中刀,如何值当他亲自涉险?!
他胸中郁气尽出,朗声大笑后对令仪许下承诺:“待收复京城,我定会将那个孩子带回来,让你养在宫外,不再受母子分离之苦。”
令仪不由动容,起身行礼:“多谢太子!”
宋平寇忙扶起她,“小心伤了孩子。”
令仪按着宋平寇的手缓缓起身,对他粲然一笑。
在宋平寇这里,她扮作信心满满的模样,私下却找谢玉前来议事。
“贸然过江被迎头痛击——秦烈其实这等莽撞之人?”令仪担忧道:“只恐其仍有后手,需得愈发小心谨慎。”
“臣也是如是想,朝中如今一片恭维吹捧之声,仿佛即日便可渡江拿下京城。我又插手不了军务,实在有心无力。”谢玉亦是无奈,宋家人本就对他又用又防,这两年虽政务上宽松许多,军务依旧不容他置喙。
便是政务,令仪亦不放心,“冀州对其他州郡,皆一视同仁。广纳流民,垦土开荒,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对冀州十分拥护,长久对峙,无论人心或是粮草,宪朝皆无后顾之忧。而咱们这边,皇上的几个义子终日只知争权夺利,圈占地盘。天下之争,民心为向,如此何以与宪朝争锋?”
谢玉道:“现下正当用人之际,不得不为之,日后定会收权与朝。”
“日后......”令仪叹道:“若太子哥哥当年未身陨昱岭关,哪怕给你们三五年的时间,天下早已安定,何来今日二朝隔江而治?我只怕这次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提起身系自己与祖父两人心血的先太子,谢玉喉中如梗着一口血,缓了缓方道:“天下兵马,涿州独占三成。便是再不济,退守涿州,亦能撑上数年。太子嫔身怀有孕,切不可过于忧虑。”
令仪亦知道,自己再担心亦是无用,倘若与秦烈无关,她的话或许宋平寇还能听进一二,可如今她却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说,否则便会引火烧身。
满心忧虑,唯有无奈,她道:“确是如此,万事还需丞相筹谋布置。还有十六姐姐,她不耐这里湿热,又身怀有孕,身上疹子不能用药,还劳姐夫多费心照顾。”
谢玉俯身应是。
令仪虽努力让自己放宽心,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传来。
皇上为拉拢义子,根本不加约束,谁打下地盘不仅大加封赏更可任意搜刮。
之前因着这赏令,确实激励他们开疆扩土,打下一个个州郡。
可如今,面对被打的七零八落,只能龟缩江边的秦烈,更兼看到他所谓十万大军实则人数只有过半,便有义子立功心切,带着三万人趁夜渡江偷袭,被秦烈瓮中捉鳖,无一人回来。
这三万大军,并非全部身死,降者众多。
没几日,那些降兵便开始带着宪朝将领操练水战,从将到兵一个不拉。
斥候来禀,抓了一批降兵,秦烈大军方才露出真容,足足有二十万众。
不难想象,待他们操练完,便是举兵渡江之日。
新帝本就身体不郁,闻听此讯,尤其是颇为看重的义子不仅成了降将,还帮着秦烈操练兵马,气得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令仪并不稀奇,他对那些义子唯许之以利,岂能指望人家在生死关头仍不变节?
宋平寇却大怒,提刀到这位义兄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斩杀,连老人稚童也不放过。
令仪愈发绝望,宋平寇此人,顺水顺风时颇有名将风度,一旦遭遇困境便失了理智,此泄愤之举不仅寒尽那些武将之心,如此以来,哪怕那位义子之前不过虚以为蛇,如今怕也会倾囊相授。
新帝闻听此信,病体愈重,已无法上朝主政,无奈仓促之下,传位于宋平寇。
宋平寇登基后,册封太子妃为皇后,太子嫔为贤妃。
四月,令仪生下皇长子。七月,方由贤妃晋位贵妃。
册封那日,宋平寇来到令仪宫中,犹自生气,“当初登基时,便想封你为皇贵妃,朝中大臣一致反对。如今你生了皇长子,朕再提此事,他们竟还有许多说法!朕这个皇帝,不如让给他们来做!”
令仪温柔笑道:“臣妾早就说过,并不在意那些虚名,皇上心中有我,又有麟儿守在身旁已经足够。”
宋平寇这个皇帝做的疲惫不堪,还不如昔日做将军时恣意痛快,外面大军压境,朝堂纷扰不堪,后宫亦是勾心斗角。他叹道:“只有来你宫中,朕方得片刻清静。”
他留在令仪宫中用膳,喝醉了酒,令仪命人将他安置床上,自己则以沾湿的巾帕为他洁面,他忽地拉住她的手,“倘若北军渡江,你待如何?”
令仪柔声道:“令仪已将此生托付夫君,自然生死相随。”
说完,她又笑了笑,“臣妾说的胡话,皇上雄才伟略,天命所归,自然是咱们大军渡江北上,一统天下!”
宋平寇没说话,闭目睡去。
令仪的心却一路下沉,莫非局势竟已坏到此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