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杀

    她欲召谢玉问个明白,可还未等她寻到合适时机,麟儿便生起了病,睡不安稳,总是啼哭。

    病情虽不凶险,可麟儿还不到半岁,用了半个月的药,虽有好转却难以根除。

    令仪忧心如焚之际,谢玉请来一位神医,令仪忙让他将人带过来。

    神医一身粗布短打,观之四十余岁,自殿外进来,一见那双眼睛,令仪不由站了起来。

    十五姐姐,她竟来了。

    施针之后,麟儿熟睡过去。

    令仪屏退周围,问道:“姐姐,你可是知道麟儿生病,专程过来医治?”

    十五公主道:“我是特意找到谢相进宫见你,却不是为了治病。”

    她郑重了神色,“我来,是有些话想说与你听。”

    十五公主与令仪讲了她离开后四处行医之时的见闻。

    这一年多来,几乎将长江以南踏遍。

    从她口中,令仪得知了外面的境况。

    原以为宋家军收复那些州郡,百姓当不再颠沛流离,不想如今惨状比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皇几个义子在先皇登基后,皆被封为王爷,有了自己的封地。他们带兵打仗或许一流,却大都是享乐之辈,对下辖的州郡横征暴敛居多,休养生息者少,其中更不乏横征暴敛刮地三尺之辈。

    如今两国开战,这些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六十老汉十岁稚子也被迫从军充当战力,妇孺也被他们征召运送粮草。

    如今除却涿州及附近百姓尚算丰衣足食,其余州郡,农不耕商不市,尽皆瘫痪。

    曾经以富庶闻名天下的江南,早已民不聊生,饿殍满地。

    令仪听她说完,沉默许久,方问:“姐姐与我说这些,意欲何为?”

    十五公主叹道:“我心中亦不清楚,只是觉得该说与你听。我告诉你,是为了平复自己心中不安,你想做什么,或不想做什么,无人可置喙。”

    令仪转身冷冷看向谢玉,“谢相,不知宪朝给了你什么好处?”

    十五公主一切发自公心,谢玉将她带来却是其心可诛!

    自进殿来,一直沉默的谢玉缓声道:“北军几次渡江,皆被我军击退,可每一次他们水上战术都更为熟稔。最近几次,竟像是将我军当做磨刀石一般。北军渡江已经势不可挡,我们若能收缩战线保留兵力只守涿州一带,当可撑上几年。宪朝新立,江南地方豪绅众多,他们必起冲突,我们可伺机而动。可皇上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置万千战士性命于不顾,不肯后退一步!”

    令仪闭了闭眼,“你们有何筹谋?”

    谢玉道:“朝廷许多人早有投降之意,宋家世代抗击倭寇,沿海百姓视宋家为神邸,只要皇上肯投降,宪朝依旧会让他镇守涿州。只是皇上生性骄傲,纵身死也不肯俯首称臣。唯有......”他看了令仪一眼,方接着道:“唯有皇上殡天,方可尽快结束战乱。”

    十五公主闻言,面露不忍。

    令仪冷声道:“既已筹谋至此,你们何不发动宫变?”

    谢玉轻叹:“有皇上在,宋家军核心精锐只听他一人指挥。”

    令仪厉声喝问:“这么说来,宋家军中必定有你们同党,且位份不低,方能保证宋平寇死后可顺利接管.......是赵鹏瑞还是常达,抑或他们二人皆是?!你这般巧舌如簧,让我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就不怕我将你们的图谋合盘向皇上托出?”

    赵鹏瑞与常达都是宋平寇的姐夫,亦算是半个宋家人,唯有他们才有接管宋家军的可能。

    谢玉看着她缓缓摇头,“公主不会如此,——我看着你长大,知你虽外表柔弱实则坚韧不拔心怀悲悯。若我只为私心,今日断不敢来,可我虽有私心,更为大义,不得不来!”

    他沉声道:“三日前,朝廷收到奏章,倭寇集结数百战船,欲趁着我军与北军交战之际,前后夹击,占据沿海诸郡。我将此事禀报皇上,望他加紧边防,他却命我压下消息,执意将战船将士调至江边,欲与秦烈决一死战。”

    “如今圣旨就在我手中,最多压至后日,否则便是我不发,自有下发之人。”

    他躬身行礼,“事态紧急,还请公主早做决断!”

    。

    谢玉的计划十分简单,在宋平寇的吃食中下毒。

    此事非令仪来做不可,因为只有在她这里,宋平寇才会丝毫没有防备。

    令仪将药下在酒中,不过几杯,药性便开始发作。

    宋平寇亦不是傻子,中毒后看到令仪神色,便明白怎么回事,他力气甚大,一把将令仪拽到跟前,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贱人!找死!”

    被他钳制住,令仪方明白,便是中毒,他亦能先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想解释,喉咙却被扣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愤怒如同濒死的野兽,手指收紧,她的挣扎犹无力的可笑。

    在她几欲窒息前,他却倏地放开了手,看她的目光只剩伤心与不舍,慢慢地,不甘地倒在地上。

    十五公主听到动静,冲进来,只见令仪弯着腰剧烈咳嗽。

    等到渐渐平复,令仪安慰满眼担忧的十五公主:“姐姐,放心,我没事。”她看向地上的宋平寇,笑了下,“这个傻子,明知是我害他,竟还舍不得杀我。”

    她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她擦了下,很快又更多的泪涌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

    ——以眼泪作为武器那么久,她还以为,自己早已没有了真实的泪水。

    原来她心中亦有不忍。

    可她只能这样做。

    她花了整整一夜做下这个决定。

    那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缺药病死的孩子,想到投水自尽的母亲,想到来时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麻木愁苦的脸。想起与周嫂子她们一起安定的生活,想起去冀州一路上那些光秃秃的树,还有铁锅里的人。

    可画面最后却定格在,她坐在凤辇上离京时,那些跪拜的百姓。

    之前,他们不曾见过她,甚至不曾听过她,她更不曾在意过他们。

    可在那一刻,因着她是公主,他们齐齐下跪,口呼千岁。

    他们诚心跪拜的,是她的身份。

    她顶着这个身份,纵然不得宠,亦是实实在在的万民供养。

    之前,她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

    这一次,她努力地,想要为她的百姓,做些什么。

    时间紧迫,流泪亦是奢侈,她擦干泪水,打开小窗,示意谢三娘假扮的宫女进来。

    谢三娘进来后,快速扮作宋平寇的模样大摇大摆出去。不久后,神医带着贵妃娘娘的一大箱赏赐回去丞相府。

    翌日,宋平寇突发恶疾,暴毙于御书房。

    宋家军精锐由常达接手,朝中大臣被谢玉压制。

    这两位宋老将军的女婿,一文一武掌控局面后,以宋老将军的名义,向宪朝奉上降表。

    在外打仗的几个义子王爷拥兵自重,不认降表,更有两位即刻自立为帝,都自认是宋老将军的传承。

    秦烈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冲破长江防线,那几个义子与当地豪绅联手,将他阻在江畔。而此时,倭寇数百战船遮天蔽日已达海岸附近,此战打了近三个月,由于大量兵力被义子王爷带走,宋家军精锐尽管已倾尽全力,现下军民合力也只是苦苦支撑。

    生死存亡之际,秦烈率领大军自海上神兵天降,前后夹击,击沉战船上百,斩杀倭寇无数。

    此战结束数日间,海水泛起的仍是血色泡沫。

    倭寇弹丸小国,此战本就倾尽举国之力,经此一役,至少十年间再无力大举进犯。

    百姓尽皆欢呼雀跃,唯常达嘴里泛苦,这一战,固然战果丰硕,可宋家军也已山穷水尽,只余不到万人。

    且当日弹尽粮绝之时,挂着秦字大旗的战船自海平面涌现,那场面何等壮观。

    如今百姓心中,只怕神邸已不止宋家。

    甚至于,在孩童心中,宋家还要靠秦家相助方能得胜。

    思及此,常达不由看向人群中的秦烈。

    但见其神情冷峻,气度沉稳,被百姓簇拥跪拜,亦不见有丝毫得意之色。

    只是分明是攻无不克的将军,观其面容却苍白而阴郁,与常达之前想象的大相径庭。

    。

    常达带着秦烈等人回到涿州州府,谢玉带着一众大臣在城门迎接。

    一行人一起回到昔日皇宫。

    这里本是宋老将军的将军府,虽经过整饬,也比不上京中皇城气派恢弘。

    谢玉带着秦烈看了一遍前朝宫殿,秦烈未喊停,只得又往后宫走。

    在场大臣无不胆战心惊,他们都记得后宫中那位贵妃娘娘,昔日可曾被指婚给秦烈,后来私自跑过来,被宋老将军大肆宣扬“弃暗投明”,现在回头再看多少有些讽刺。

    待她见了这位端王爷,不知该如何无地自容。

    可她一个人无地自容也就罢了,怕只怕端王爷发怒,毕竟这种绿帽子,男人无不视之为奇耻大辱。

    只盼着贵妃娘娘承受不住,悬梁自尽,或吞金而亡。

    否则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二臣,遇到昔日主子的女眷受辱,不求情显得太不仁义,求了情又怕触怒新主,实在两难。

    另一边,众大臣又不免埋怨起这位端王来,这好端端地看人家后宫做甚?

    便是如孟德有那爱美之心,也该暗地里悄悄地来,这般带着一众朝臣大摇大摆地进去。

    莫非是什么光彩之事不成?

    万一他看上了哪个后妃,让他们拦是不拦?

    众人虽心中转过许多念头,脚步却不停,很快便过宫门进了后宫。

    刚进去不久就见浓烟滚滚,许多太监宫女呼号叫嚷,更有人跑到各个水缸处汲水。

    总管太监满头大汗,过来禀报,贵妃寝宫走水,娘娘与皇子都在里面,只怕凶多吉少。

    谢玉道:“那边人多事杂,免得冲撞了王爷,不如去花园看看,虽比不得京城布置精美,倒也另有一番风味。”

    秦烈却不紧不慢道:“本王初来乍到,便有如此好戏,自当去看看热闹。”

    谢玉只得令总管太监引路过去。

    待众人到了地方,眼前只剩下焦黑垮塌的废墟。

    谢玉又道:“端王爷,此处实在不便瞻仰,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秦烈不语,只负手而立,看着那些人忙碌不断,终于从废墟中扒拉出一大一小两具焦尸。

    他叫住一位哭得最厉害的宫女,“这尸首看不清面容,如何确定是你们贵妃娘娘?”

    宫女根本不知道秦烈是谁,只知道是位贵人,抽抽搭搭地回禀:“大火烧起之前,奴婢亲眼看、看着娘娘搂着皇子在床上歇息,娘娘向来体恤奴婢,若非有事午睡时并不需我们在旁伺候,只在门外候着即可。奴婢只打了个盹,火就烧了起来.......娘娘、娘娘她.......”

    她哭的语不成声,再难说下去。

    秦烈道:“你这样伤心,想必是她的贴身宫女。”

    宫女道:“自娘娘来到涿州,奴婢便被分到长公主府贴身照料,后来跟着入宫,至今已有三年。”

    “三年啊。”秦烈眉峰微动,又问:“废墟中不少琉璃制品,想必你们娘娘十分得宠。”

    琉璃火烧后不过熏黑,并未损坏,废墟中只彩色琉璃灯盏便有十二个,更不提其余摆件,每一个拿出来都是无价之宝,便是京城太后房中也未有这等奢华。

    虽然涿州近海,得来海外琉璃容易些,亦是难得。

    宫女顾不上悲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哪有一个不认识的贵人上来便打听娘娘房中事的?

    莫说是她,便是在场的大臣们亦是满心复杂,觉得这位端王多少有些——异于常人!

    不然怎么会好好地,在这里打听他前夫人与先帝恩爱与否?

    绿帽已经戴了,难不成还在乎带的正不正?

    没得到回答,秦烈面露不悦,沉声道:“说!”

    他本就气势逼人,如今威势愈重,宫女吓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皇、先皇对我们娘娘十分爱重.......娘娘虽非皇后,皇上却、却特意将距离太和殿最近的宫殿赏给娘娘,终日赏赐不断。除非皇上实在繁忙不进后宫,否则日日来娘娘宫中,便是娘娘身体不能侍寝之时,也要来与娘娘说几句话.......娘、娘娘对皇上亦是情深义重,昔日在将军府,先皇不回府,多晚她都等着,只要皇、先帝过来,衣食从不假他人之手,都是娘娘亲自张罗.......”

    “够了!”谢玉打断她,对秦烈拱手道:“故人已逝,何苦再添烦扰?”

    秦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人若是活着,孤尚能将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如今既然死了,也只能当笑话说来听听?何来烦扰之说?谢相是不能听,还是不愿听?”

    谢玉抬目看他,他也在看着谢玉。

    一个儒雅,一个英武,一个容色沉郁,一个不怒自威。

    众位大臣不知其中内情,只觉得气氛莫名诡异危险。

    这里的人无一不是极精明之人,知道不该任由此种诡异态势发展下去,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开口求情,“端王爷,尸身暴露于此总归不雅,不若先将他们收殓了,再说其他?”

    秦烈道:“宋家家事,孤不便插手,悉听尊便。”

    在场大臣尽皆无语,敢情您也知道这是人宋家的家事,这是宋平寇的后宫!

    贵妃已死,众人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他们许多人都是自父辈便追随宋家,更有许多人是宋老将军一手提拔上来,如今宋老将军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虽然端王下令厚待,估计也撑不了几年。宋平寇死了,连他唯一的儿子也葬身火海,还是有不少人心下恻然。

    谢玉恢复了神色,吩咐宫人将尸首收殓了,葬于宋家祖坟之中。

    宋家祖坟,那便是与宋平寇葬在一起。

    大内总管闻言偷偷瞄了眼秦烈,见他神色淡漠,并不在意,这才垂首领命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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