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日影西斜时,传来了吉安醒来的消息。

    对此人,秦烈恨之入骨,只投鼠忌器才没杀了他,听到消息并未放在心上。

    秦小山却面露为难之色,“启禀王爷,人是醒了,只是、只是有些.......不太对劲......或得您亲自去看看。”

    秦小山从不做无用之语,秦烈抬脚过去。

    赶到那边时,秦洪与副将都在,尽皆一脸震惊地看着院里。

    秦烈看过去,终于明白什么叫“不太对劲”。

    ——吉安正趴在地上,像小鸡一样跟在母鸡后面,咯咯地叫得欢快,这样跑了半个院子,或许是饿了,见到地上的鸡屎,居然抓起来连同土一起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嘻嘻傻笑。

    十五公主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直到几人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十五公主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我不小心扎错了穴位,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话虽如此,她这口吻神态实在不像是“不小心”。

    她也并不在意别人信不信,转而看向秦烈,“端王爷,这样的人我与妹妹带出去,您总该当放心了吧?”

    秦烈自始至终未看她,只是负手认真看着已经成为傻子的吉安,许久方才转身看向十五公主,眯起的眼中,漆黑眸子沉沉,细看处,隐隐透着股癫狂。

    。

    十五公主于第二日离开村舍,走的时候眼下发青,右手颤抖,可见耗力费神之巨。

    她坐上马车,秦洪自告奋勇过来充当马夫一角,手持缰绳迟迟不听里面人说话,疑心她太累睡下,悄悄撩开车帘一角,只见她坐在那里盯着手发愣,神情呆滞。

    秦洪从未见她这般形容,担忧地问道:“你......可还好?”

    十五公主苦涩地道:“我大约是疯了。”

    她一定疯了,否则怎么会应端王的要求,为令仪施针?

    可她实在没办法,纵然没有她,端王也会找其他人让令仪醒来。

    醒来后,令仪那性子,只会不声不响地,又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就是因为知道十七妹妹这秉性,她干脆弄傻了吉安,——先太子血脉活着便已足够,不值得再浪费感情。

    可万万没想到秦烈见到后竟生出那样疯癫的念头,——宁愿令仪变成傻子,也要留她在身边。

    她也是昏了头,竟觉得这也是唯一让令仪活得长久的法子。

    否则要她如何?她无法从端王手中带走令仪,便是带走,等着她们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即便没有这些,有焕儿麟儿和吉安在,令仪心中总是割舍不下,心血必定损耗。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令仪死?

    令仪除了她,还有孩子。

    可令仪,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不忍心,也不甘心。

    她鲜见地流露脆弱,“你说我这样做,令仪会不会恨我?”

    宫中古籍医书中的内容,对吉安时,她是故意。可对令仪,她施针时全然尽力,可结果实在难以预料,她甚至不敢留下,怕看到令仪醒来后痴傻的模样。

    秦洪心中泛起无尽心疼,宽慰道:“她不会,即便成了傻子,三哥也一定会将她照顾的很好很好。”

    人心总是偏的,在三哥提出要为令仪施针的时候,他甚至想,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三哥是决计不会放手,与其最后一死一伤,无法收场。

    倒不如公主变成傻子,留在三哥身边,怎样不算一种得偿所愿?

    十五公主稍稍松了口气,是了,端王一定会将她照顾的很好很好,这才是她下决心施针的原因。——只有保住了令仪的性命,才能说以后。

    只有活着,才会有再见之日。

    。

    月落日升,日头从东往西移过了中线,缓慢下沉。

    秦烈一直坐在屋内,盯着床上的令仪。

    秦小山过来送了几次茶水,神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秦烈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就连秦洪听到他要将公主变成傻子时,脱口而出的也是,“三哥,你疯了?!”

    其实他们懂什么?

    傻子又如何?

    倘若她那样轻易死去,他这几年又算什么?

    秦洪说不管何时何地,一想到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便心生欢喜,日子也有滋有味。

    他却恰恰相反,一千多个日夜,每时每刻,一想到那个人心便如万蚁啃噬。

    他自小练武,手上脚上磨过多少水泡,待到流出血水形成老茧,以后便不会再受折磨。

    可是为什么心撕裂过无数次,再次想起她依旧那般令人痛不欲生?

    他生生忍下,是靠着再重逢时如何折磨她的念头,才熬到的现在。

    所以,她当然得好好活着,傻子也好,疯子也罢。

    他奉陪到底。

    其实傻子才好。

    傻子不会面上百般柔顺实则一心只想逃离,也不会与其他男人生儿育女。

    傻子不会再见到他时,毫无留恋与愧疚,只般平静无波地告诉他,那些话,都记不起了。

    衬托得他像个笑话一般。

    倘若她不傻,他怎么有机会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再不必因为怕躲闪不及她看过来的目光而刻意回避。

    他早已想好,如何羞辱一个傻子。

    他有千百种手段,只等她醒来施展。

    可是当白晃晃的日光变作橘红,大地快要被黑暗吞没,她终于醒来。

    却只剩下在宫中的记忆,其余前尘尽数忘却。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询问他是谁时?

    千般手段,万种想法,此时尽数化为虚无。

    仿佛暗夜行路走到山穷水尽绝境之人,万念俱灰之时,忽然窥到一线天光。

    尽管极力克制,心中狂喜仍难压抑,连垂至身边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带着隐秘的庆幸和显见的温柔。

    “公主怎么忽然说起胡话来?我怎会是什么贼人。”

    “我叫秦烈,是你的驸马。”

    盯着公主错愕的双眸,他缓缓补充了一句:“更是你的夫君。”

    。

    一个多月后,端王率大军回到京城,太子率一众官员在城门外迎接。

    而在城外三十里外便有不少百姓围在官道两旁,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夹道欢迎。

    众人固然想见到这位大宪战神,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京城乃至其余州郡大都是被端王攻下,每次攻下城池,他从不纵容属下士兵骚扰百姓,反而对百姓多加优抚。

    这让多年遭受战火的百姓极为爱戴,在民间威信极高。

    而经历了大半年征战方班师回朝的大军,也不负众望,威风赫赫,肃穆齐整。

    丝毫不见骄兵之色,更显其锐不可当气吞山河王者之师的气势。

    端王一马当先,身后一片黑色旌旗招展。

    大军乃王者之师,那领军的又是何人?不少大臣不由偷觑太子神色。

    太子神色始终如常,只在看到端王时,露出一丝浅笑。

    大军未行至城门,秦烈便举臂令大军停下,自己下了马,大步来到太子跟前,半跪于地,“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伸手将他扶起,见他右臂被包扎过,关切问道:“三弟何时受了伤,为何奏折中从未提起?”

    秦烈恭敬道:“多谢太子关怀,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实在不足挂齿。”

    在太子与端王兄友弟恭中,众人回城,进了皇宫。

    皇上端坐于金銮殿上,下面大臣早已等候多时。

    进得殿来,皇上自然又是一番嘉奖,大臣也有不少歌功颂德之声。

    秦烈安静听着,待他们都说完了,方自怀中掏出兵符呈上,竟是直接交了兵权。

    此举大大出乎众人所料,不仅让东宫臣属事先准备好的措辞没了用武之地,就连本来对儿子起了忌惮之心的皇上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皇上贵为天子,身上龙威日增,昔日最信任的心腹,在他面前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最为倚重的太子,对他更是毕恭毕敬,开口前再三斟酌。

    可秦烈或许因着一直在外征战,对皇上还如昔日冀州时的模样,面对皇上的询问,只说自己一直在外征战,旧伤未愈,新伤又起,需要静养,听起来竟像在对皇上诉苦,甚至有几分抱怨的意味。

    看着眼前的兵符,想到端王这几年的辛苦。

    皇上笑道:“既如此,朕就准你逍遥几日。”

    秦烈如蒙大赦,立马跪下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皇上心下更为满意,打断他道:“你也别妄想做什么甩手掌柜,朕只给你十日时间休息,之后便要如太子一般每日上朝,用心辅佐。”

    此言一出,大殿上一片安静。

    皇上虽是开国皇帝,可大半江山都是端王打下来的。

    端王战功彪炳班师回朝,大臣们都是人精,心中自有盘算。

    可端王回来便交了兵权,皇上也准了,又没有给他其他实职,这种闲散王爷是不必上朝的。

    偏偏皇上又要他“如太子一般每日上朝,用心辅佐。”

    大臣们心中无不翻江倒海,思忖纷纷。

    倒是太子与端王,仿佛无所察觉,神情依旧。

    此时殿中唯一真心开怀的唯有皇上一人,他终于走下玉阶,来到秦烈身边,到这时才看到自己儿子胳膊上有伤,展露出一丝父亲的关怀,“你此次出征多日,太后与皇后日夜担忧,都在后宫等着,快过去见她们,也让太医好好看看你身上的伤。”

    。

    从前朝到后宫,见过太后与皇后,又吃了一顿家宴,秦烈回到端王府时已经月上枝头。

    秦小山带着他去往公主所住的院子。

    十五公主与秦洪,以为那内鬼泄露了令仪的行迹。

    岂知那内鬼并不识字,只留下行踪记号,其他什么也泄露不了。

    公主被秘密带回京城,被安置在王府之中。

    明明昨日因着要和大军会合才分开,可纵然知道公主已经睡下,秦烈还是来到她的房中。

    秦小山的安排自然是妥帖周到的,王府中原本处处如之前将军府一般,布置整齐划一,此时这里布置的与冀州公主府如出一辙,连同床上躺着的人,都是一般香甜柔软。

    公主正在熟睡,她身量小,人又纤细,被子微微隆起,只露出一张白玉小脸。

    脸上色彩最浓的,除了扇子似的浓黑睫毛,便是微微张着的红唇,刚好是让人攫取的弧度。

    秦烈情不自禁,低头贴了上去,不欲将她惊醒,只是轻轻含吮□□,解一解渴。

    可他今日天未亮便赶路,忙到现在,胡须荏苒又扎又蹭,公主很快醒来。

    尽管秦烈在她眼睫眨动时便退到床边,可令仪一见到他,还是露出惊恐之色。

    “你、你怎么敢私闯公主寝房?!来人!来人!”

    自然不会有人来,秦烈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到见到她惶恐的眼中渐渐凝起了泪,方才叹气道:“微臣不过来看看公主,告诉公主一声,明日一早臣便陪公主前往东宫。”

    听到“东宫”,令仪立时忍住泪,怔怔看着他:“当真?”

    她一觉醒来,眼前尽是陌生之人,心中岂能不怕?

    一心念着地便是回到京城,找到太子哥哥,此时听到他如是说,自然欣喜。

    她如今还是十五六岁时的心智,心中欢喜,脸上自然带了神色,眼里尚且含着泪,唇角已经翘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一副生怕他撒谎的模样。

    秦烈很想要摸一摸她的长发,吻一吻她的额头。

    此时却只能站着不动,对她道:“明日一早便要过去,还请公主早些歇息。”

    之后在她防备不安的视线中,转身离开。

    一直到秦烈离开,关上房门,令仪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此时她再睡不着,起身来到房中她唯一熟悉的东西,那块镜子前。

    这镜子是昔日谢玉哥哥送她的,如今出现在这房中,倒也算合理。

    不合理的是,为何她嫁的人不是谢玉哥哥,而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秦烈?

    那日这人说自己是她驸马时,她只觉无稽之谈。

    惊愕之下,当时她便脱口而出。

    “不可能!你这般老,太子哥哥怎会将我嫁给你?”

    “若你是驸马,那谢玉哥哥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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