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

    茫茫雪地,不见虫兽,天地俱静,唯有两人对坐。

    “温瑜温瑜,我亦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这般说来,你是否也要以身相许?”

    卿月托腮问道,满眼期冀,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带着小鹿般的天真懵懂。

    在谈到山下独处时的自娱自乐时,温瑜也提到了话本,瞧她颇有兴趣,便拣了些时兴的话本讲给她听。卿月初时还兴致盎然,待多听了几个后便觉有些乏味,无非都是些书生与小姐爱得死去活来的事,缠缠绵绵、一波三折,套路都一样,不同话本里的人分不出一点不同。换了个壳子,便又是一个故事,瞧不出一点独特自我。况且,人生无限,何必为了一时的情爱而要死要活,岂非浪费了大好时光。

    倒是在听到“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时,卿月忽而灵机一动,嘴角翘起,意图挟恩图报,把温瑜留在此处陪她。

    若日日都有温瑜讲山下人间事,她自不会再觉岁月难熬了!

    未曾想,温瑜听闻此话却顿时噎住,耳根通红,撇过头去,躲避她的目光。

    见状,卿月立时急得从地上跳起,有些偏长的桃花眼睁得溜圆溜圆。

    “以身相许,留在此处陪我不好吗!”

    她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又低头在指尖凝聚灵力,暗暗谋划着要学话本里的男子强行将温瑜囚禁在这。

    以她的修为,困住他,不过轻而易举之事,无需智略筹谋。

    只是,强人所难到底不好,饶是她自己,也不喜为人强迫。

    立时泄了气,卿月垂头捣弄着地上的雪,小声咕哝道:“也罢,若你实在不喜,便离开吧。此处,确实无甚值得留下。”

    微弱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她自己尚且不喜雪山荒凉的生活,他又为何要留下呢?难道要学那话本里的失了心智的小姐,弃了一切也要和穷书生私奔吗?

    更何况,自己和他之间,也无甚牵绊。出手相救,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气馁之际,温瑜回首,陪她戏雪。

    尽管脸庞薄红尚未完全褪去,他还是不再躲避,耐心解释道:“并非不愿。只是如今你还不知晓以身相许的含义,我自不能趁人之危哄骗于你。但我允诺,会在此处停留一段时日,陪你。”

    黯淡的双眸重燃光亮,卿月闻此,即刻拽住温瑜的袖子,拉着他就往山头飞奔。也顾不上追问,不过初识,为何他却不会拒绝她的一切请求。

    “那我带你回家!”

    温瑜趔趄了几步才跟上她的步子,苦笑着纵容她忽而兴起的举动。只是在到达她嘴中的“家”时,挂在嘴角的笑意顿时变得万分僵硬,沉默住了。

    无他。此处抬头是天,低头是雪,极目望去,再无它物,更别说屋舍洞穴了。

    “……”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试图将僵住的嘴角再次自然地勾起,温瑜努力控制住表情,极力恢复到镇定的样子,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询问道:“你说的家,在哪?”

    卿月满脸不解,指着眼前空无它物的雪地道:“就是这儿啊?”

    他嘴中的家,不就是安歇之处吗?

    只见温瑜,阖眸又睁眼,再三盯着眼前一片空白的雪地,炬炬目光似要盯穿雪山,语带隐忍,面色僵硬地挣扎问道:“你说的‘家’,就是这块雪地?”

    “对啊,我每晚便在此处安歇,亦于此处化形。只可惜山头旭日访问太早,我日日被它晃醒。不过,此处最高,可供远眺。你瞧,雪山之外,还是雪山,实在无聊!”

    “……”

    大意了,他还是低估了她与世隔绝的程度。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或许,此前她亦毫无家的概念,不过是因为他方才话语,才想带他看看她的家。

    毕竟冰雪,总是幕天席地。

    暮色将尽,来不及多做耽搁,温瑜以积雪匆匆堆砌了两个仅容一人卧下的半球形小屋,领着卿月弯腰进入,如沐春风的声音循循善诱地解释道:

    “家乃遮风挡雨之处。风雨来袭时,它便是人的依靠。”

    闻此,卿月眉间微蹙,眼带不解地撅嘴问道:

    “为何要遮风挡雨?风雨来临迎着便是。”

    眉眼弯起,温瑜不由得苦笑。也是,没有生存困扰的她,自然也不需要费力求一方屋舍的庇护。

    “虽说你无惧风雨,可倘若有个自己的落脚安家之处,你会更觉舒适惬意,宿息安歇之时亦无需忧心被耀眼日光晃醒,每日清晨都可安眠至自然醒来的那一刻。如若醒来后你仍旧留恋静躺时的惬意,也可随意赖床。”

    听闻不必再忧心日光惊扰,可尽情安睡,卿月立时双目奕奕,满心欢喜地就地倒下,想要试试这个“新家”。只是这个“家”貌似有些太小了,只能蜷着身子,无法舒展四肢。

    见此,温瑜蹲下望着她道:

    “现下天色已晚,我只能匆匆搭建出这两个小屋暂且凑合着用。待到天明,我再仿照寻常房屋制式,就地取材,搭建一座真正的小屋,一个属于你的家。”

    白日骤见活人,听温瑜讲冰雪以外的世界;夜间安眠于温瑜搭造的小屋,再无冷风惊扰。卿月的生活,因为温瑜的到来,才算真正开始。

    翌日。

    初次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卿月,翻转过身子便又阖眸发呆,一片混沌的脑子显然还未适应现状,只是凭着本能躲懒罢了。未久,似是猛地想到什么似的,她将脑袋从那个勉强称作是门的半人高洞口探出,果然瞧见温瑜正在搭建冰屋。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卿月耷拉着脚步从半球形小屋中走出。她虽不懂如何搭建房屋,却也可以帮忙处理雪块。依照记忆,卿月将灵力汇于指尖,劈手而过,霎时便将堆积的冰雪割取成块;纤手轻拂,只见那庞大雪块便被掀至空中削平削方,制成一块块雪砖;素手垂下,雪砖又随之落下,层层堆积于地。

    温瑜转身便见卿月早已醒来,眼下站在成山雪砖前的她显得是如此娇小,可却又有移山倒海之能。纵使忙于挑选制作雪砖,卿月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是时不时地往自己这里瞟。

    料也是,眼前一切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新鲜,不免好奇。四目相对之时,温瑜眉眼含笑,招手问她,语声低沉悦耳:“可要试试?”

    一双剪水桃花眼闻言一亮,盈盈双眸最是动人,可随即又黯淡下去,卿月低头捏着衣角道:“我不会。”

    不是不想,是不会。

    “没事,我教你。”

    他走近牵起卿月的衣角,低哑的声音如玉石般温润清泽。卿月抬眸,只见他目光温柔如水,唇角的笑意亦如春风拂面,仿佛可以淡然处理一切。

    “会不会耽搁你?”

    “无妨,不急,慢一点也无事。况且,有你襄助,定然好过我一人。”

    他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带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循循善诱而又让人难以拒绝,沉下的心思又再次浮动起来,卿月随他的眸光抬眼望去。

    “不用急,慢慢来。错了也无妨,拆了再来便是。”

    言语的指导听来简单,但人只有在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才会惊觉问题总是层出不穷。纵有灵力加持,一天已过,也只不过将将搭建好地面部分的承重柱。

    旬日后,房屋总算大差不差地建完了,她和温瑜也搬了进去。

    被人以救命之恩要挟着留在雪山相伴的温瑜,日子过得倒是甚为闲适从容,瞧不出半分不情愿的样子。

    白日里,温瑜忙着寻找可用物什,聊做各种东西充实小屋。到了夜间,卿月就会缠着温瑜讲山下人间俗事。

    “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一只微凉的手推开。比夜风更早到来的,是烂漫无邪的少女,正抱着枕头风风火火地奔来。

    女孩熟练地把软枕放在温瑜的膝头。

    “温瑜温瑜,我睡不着,你再给我讲讲山下的事嘛。”

    温瑜的到来,给女孩乏味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她也总爱缠着他讲那个从未见过的、山下琐事,经由他话语里的描述得知山下与山上的迥然不同:市集繁华、人头攒动。

    “你究竟是睡不着想听山下的事,还是想听山下的事才睡不着——”温瑜搁下茶盏,眉目含笑地悠悠调侃道。

    “都有都有,反正就是想听你给我讲山下的事。”没等温瑜说完,卿月就熟练地抱住他的胳膊摇晃,一副势要胡搅蛮缠到底的样子。

    “新年之后的初次盛会,是元夕。凡人会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庆祝以祈求圆满,歌舞百戏闹元宵,男女嬉戏赏花灯……”

    无需推诿,他总是无法违心拒绝她的请求。

    伏在膝头的女孩呼吸声渐渐平稳,窗棂挡不住盛情的月色,清浅柔和的月光轻抚着女孩恬静的睡颜,动作间掩藏不住溢出的温柔爱意。

    一缕发丝落在女孩的眼皮上,睡梦中的人儿似乎被痒意惊扰,蹙着眉头,微微眨着眼睫。

    低头讲故事的人,止住早已放轻的话语,轻轻将那缕调皮的发丝拨开,女孩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睡颜重归恬静。

    “师父。”

    温瑜低喃,声音低不可闻。悠悠二字藏尽无限心事,可如今也唯有阒静无边的夜色知晓他的心思。

    睡着的人不会听见,也不会回应。

    他讲的山下世界,是那个由她一手缔造而却从未见到过的全新世界。如今倒也能借由故事的讲述,弥补这份错失的遗憾。

    他本不该一直停留此处,他该尽早下山更改如今的世道,如此她日后才不至被昏暗折磨吞噬。可他终究还是太过自私,太过贪恋有她相伴的时光,也舍不得留她独自承受雪山无边的寂寞。

    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不了解她的经历。身为妖女的她,除师门覆灭日的匆匆一瞥和苍梧山对决外,他也只从三人成虎的传闻中听过她的事迹;夜夜入梦教导的师父,除了常常望月兴叹,遥望昆仑域的方向,也极少提及自身,他只猜到她应当是世外神女。

    而眼前的她,却是如此鲜活,他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掀开神秘去了解真正的她。

    而他,也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只要她永远留在雪山,就会永远如现在一般一世安稳,永远也不会经历苦痛,不会被逼上他亲眼见证过的惨烈结局?

    就让她永远享有此刻的美好,他可以一直为她缔造这份美好。

    贪念至此始。

    他卑劣地想要将她永困雪山。

    山下的肮脏,悲悯济世之责,就让他独自去面对就好。

    朗月高悬,夜色已深。

    一手从枕下穿过掌着头,一手从膝弯处穿过,温瑜轻轻地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穿过庭院,来到她的卧室,将她安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细心地掖着被角。

    转身欲离时,睡梦中的女孩习惯性地抓住身边之人的衣角,不愿放开。

    终于做好打算,决意狠心在明日离开的他,又忍不住软下心来,再次推迟原本的打算。久久凝望着女孩甜美的睡颜,温瑜只觉此刻若梦般美好,也不愿醒来。

    或许,放不下的那个人,其实一直是自己吧。

    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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