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道鞭痕……加上两个穿孔……”
夕阳西下，昏暗的图书馆里，安正埋头翻阅古书。
在遥远的维塔尔河畔——他的家乡，曾经流传过一个故事。安小时候对故事的情节本身不感兴趣，现在说起来，也记不清故事的始末了。
这个故事是父亲讲给他听的——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一个圣洁的少女受到了不公的污蔑，国王要判处她死刑。
死前，她遭受了鞭刑十三下，两箭穿过了肩胛骨。在少女咽气的最后一刻，鲜血染红了白裙，绞刑架上斑斑的血迹化成了一朵朵茶花。
少女化成了一株山茶树，永远地扎根在了那片她曾经爱过的土地上。
这种听着就痛，体感十足的片段无疑成了安的童年阴影之一……所以至今他都没有忘记这个怪异的刑罚。
但赛莲背上的伤疤不是故事，而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那些旧伤痕和故事里的形容完全一致，使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位含冤离世的少女，又想起他的家乡。
这种故事一定有原型，他希望从茫茫书海中找到答案。
但是安几乎要放弃了，在这个偌大的图书馆里，他甚至无法找到相似的处刑方式——小天城离维塔尔河还是太远了。
要不回老家问问看……
啊，那里应该没人了吧。那只怪物带来的一把火，早就把人啊房子啊都烧光了。
安轻轻地摩挲泛黄书页上洒下的夕阳。安静得过分的环境总是容易引起浮想联翩，无意间陷入回忆或者幻想。
“安先生，我们的图书馆马上闭馆了。”
管理员敲敲门，上前提醒道。
安长舒了一口气，揉揉酸涩的眼睛，放松地向椅背上靠过去。
他一筹莫展地望向一堆还没开始看的书，层层垒起的厚书中，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底层的一本上。
算来算去，如果放在地图上看，他差不多查完了大陆上所有地区的古老刑法。实际上，同一个地区的法律往往都大同小异。除了天河西边的异国和……
“不会真的是……”
——
雷格恩打开活动室的门。活动室里空空如也，他需要的人不在这里。
“阿瑞斯，你去把洛希找过来。”
洛希最近似乎在忙什么大事，隔三差五地往校长办公室跑，还常常一个人在活动室里研究什么，和上级的联系也很频繁。
“其他人我就不介绍了。还有个队员，你没见过。”
雷格恩打开窗户，让微风吹进来。初春的风里蕴含着花草香，驱散空气中灰尘的味道。
一阵暖风扑面而来，赛莲的金发在风中轻轻扬起。她湖水般的眼睛透亮澄澈，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正发着呆。
阿瑞斯得令，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指挥中心门口，洛希抱着文件袋，在心里细数必要的资料是否有疏漏。他金色的瞳孔在树荫下光辉流动，像太阳投下的光影。
“洛希老师！找到你了，队长喊你去活动室啦！”
洛希循着声音抬头看去，是猴一样蹲在树上的阿瑞斯。
“你出现的方式还挺特别的。还有，我说了，别叫我老师。”
洛希笑眯眯地歪头，让他快下来。阿瑞斯一边说着什么站得高看得远，一边从树上跳下来。
“好好好——洛希，这是什么？”
他绕着洛希转了一圈，指着他手中的文件袋说。
“好东西。”
洛希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给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答案，没有把文件袋拿出来的意思。
“什么好东西，我不能看吗？”
阿瑞斯说着，头就向文件袋凑过去。
洛希的手稍稍挪动，那文件袋便离远了些。
眼看已经快到活动室门口，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这样，阿瑞斯。”
他打开文件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阿瑞斯。
“你把这个，先拿过去给队长。”
阿瑞斯得偿所愿，一口答应，扬着照片先一步跑回去了。
“雷格恩，好东西啊！”
他一进门便扑到雷格恩面前，向他展示照片。
“什么好东西？”
雷格恩莫名其妙，嫌弃地一把推开他，把照片拿过来看。
门外，站在门口的人是木何。
洛希走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
“赛莲，她在里面。”
木何靠墙站着，向着门里望去。
“我知道。”
洛希深呼吸，摘下眼镜收进怀里，在木何后面进门。
“洛希说的好东西嘛。”
阿瑞斯的头挤着雷格恩的头，打量这张印着人像的小照片。
“队长。”
洛希礼貌地敲了门，走到雷格恩前，将文件袋放在桌上。
雷格恩刚要把照片和文件袋放在一起，不料被阿瑞斯抢去了。他懒得理他，干脆转过去和洛希说话。
“新队员，赛莲。”
他的目光投向一边的赛莲。
赛莲突然被点名，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脑子里还在飞速思考要不要行个礼。
“你好，我是洛希。”
洛希微笑着和她招手。
“请多指教。”
赛莲一看到他时，忽然间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仓皇地点点头道：
“呃……请多指教……”
雷格恩见招呼打完，便拍拍手宣告开始做正事。
“洛希，先解释下你带来的‘好东西’吧。”
他眼睛看着洛希，同时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抽走阿瑞斯手里的照片。
“好。”
洛希把文件袋里的资料拿出来，整整齐齐地铺在桌上，再接过照片，贴在背后的小黑板上。
“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想。”
他打一个响指，施展法术，将照片放大。
“历来的羽卫，我们一向认为异化体的出现只是偶然，对吧？不过这也与早期羽卫人数过少，无法将异化体产生的情况集中起来有关。”
洛希拿起另一张纸放大显示。
“但现在我们有了指挥中心，可以把数据收集起来分析问题。”
一张地图上，分布着红蓝两种颜色的点，其中红色的点被连成了一条折线。
“我有一个小小的猜想——异化体的产生并非偶然，而是人为制造而成的。”
“哦？”
雷格恩平静地等洛希的解释，阿瑞斯则饶有兴趣地支着头。
“当然，我并不是凭空想象。”
洛希接着说道。
“从其他队伍得到的消息，称目击到有人在制造异化体。也就是照片里的这位。”
照片模糊，只有一个侧脸。这个人披着一件旅行者常穿的深色斗篷，戴着帽子，一缕金发从兜帽下露出来，红宝石般的眼睛目视前方，行迹匆匆，似乎正在赶路。
“根据目击者的任务地点，以及目击的时间，我整理出了这个人大致的行动轨迹。”
洛希拿一支笔，沿着红色的线指下来。
“此外，我还加上了当地异化体出现的时间顺序，二者结合。”
图上的线动起来，开始一点点地延伸。
跟在延伸的红线后面陆续出现的，是零零星星的蓝点。
“此人的行动路线，和异化体的出现高度相关。或者说，这个人走过的地方，几乎都出现了异化体活动的消息。”
雷格恩盯着动图的演示，低声肯定地道：
“是个合理的猜想。”
“你最近天天找查尔斯，就是为了这个？”
雷格恩随口问道。
“差不多吧。”
洛希耸耸肩。
“那我们直接去抓这个人？”
阿瑞斯指着照片说。
“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这人不就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了……”
“不，暂时不用。我在指挥中心和他们讨论过了。”
洛希把除照片以外的资料收起来。
“我们目前还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这个人是异化体的制造者。”
他把满满当当的文件袋交给雷格恩。
“第一羽卫队执行的任务性质特殊，走的地方也更多。今后倘若碰到这个人，需要我们确认这件事是否属实。”
雷格恩放下文件袋，思考一阵，淡淡地问道：
“如果情况属实……？”
他目光一转，注视着照片上的人。
“查尔斯说后面先随意呢。不过我觉得尽量捉活的吧？关于具体如何产生异化体，还得问这个始作俑者啊。”
洛希语气温和轻松，好像这真的是他无意中的小猜想，没当回事。
“还有一些疑点。”
雷格恩理清了些思绪。
“异化体的存在已经有上千年了，如果只有他一个制造者，以人类的寿命来看，他不可能活这么久。”
他走向黑板，取下照片。
“况且这人看着还挺年轻。这种‘异化’的能力能够延续至今，必定存在一个群体，维持它的代代传递。”
那麻烦就大了呀……赛莲在心里默念。
“没关系，总之抓到他就好办了，对吧？”
阿瑞斯挠头，听不进去雷格恩的弯弯绕绕。
“真有这种方法吗，可以造出异化体来？”
“……是的。”
雷格恩挥挥手道：
“今天先这样吧，我去问问指挥中心的人。”
——
散会后，木何带着赛莲熟悉小天城。
赛莲听洛希讲完，也逐渐回想起村里的怪事来。
大猫出现的一个月前，她听说村里来了个卖花的少年。
那个少年专卖玫瑰花，还是新鲜的切花。村子那附近几百里都没有种玫瑰花的，在那里不适合这种花生长。
所以村民都感到新奇，纷纷来买他的花。就连赛莲，也只在书上的插图里见过玫瑰花。
少年一边卖花，还一边打听消息，好像是问人们有没有见过一种特别的铃铛。他只停留了一上午就离开了，赛莲没来得及见到他。
那天她去老猎户家里帮忙了。她问老猎户为什么没有买少年的玫瑰花，老人摇着头，说这是异象。这花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回到家后，她看见海莉阿姨把玫瑰花插在花瓶里。
玫瑰红得鲜艳，在灰白色的背景里非常吸引眼球。
现在想来，赛莲隐隐觉得，这个奇怪的卖花少年和大猫有关联。
“赛莲。”
木何停下来，和她介绍。
“这里是调度广场，所有任务会从这里发出来。有一部分任务，上级会指定队伍执行，另外的可以自行选择。”
半球形的天花板扩大了建筑的容积。室内上空，参差不齐地悬浮着发光的宝石，如同群星一般闪耀着，熠熠生辉。一些羽卫在广场上穿行，手里握着宝石，去找管理员接过他们的任务。
“每一颗宝石都是一个任务点。从下往上，任务的难度级别逐渐升高，报酬也是越来越多的。尽管在小天城，这东西没什么用。”
木何指向最上层的宝石，说道：
“我们以后会接到的任务，多半在那个地方。”
赛莲被这些宝石美得失语，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楼上是事务部，很乱，没什么重要的事也不用往那儿跑……”
“好巧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赛莲眨着眼睛回头看去。
“不巧。”
木何淡淡地回了一嘴。
“你最近倒是和指挥部的走得近。”
“是啊。”
洛希扬一扬手里刚批的许可证，悠悠地道：
“很不巧，某个指挥部的上级正喊你过去呢？”
木何默了一瞬间，竟然没回嘴，如风似的去了。
“欸？什么事啊……”
赛莲不解地望着木何的背影，转头和洛希四目相对。
“骗她的。”
洛希耸耸肩，笑道。
“不过你以后的确会遇到那个很烦人的上级。”
“她就是这样的。上头的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死脑筋。”
赛莲狐疑地盯着他的脸，越来越觉得他在胡说。
“洛……希，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
也许是从这张脸中看出了什么，她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思考，眉头舒展开，眼中一丝微光流转，居然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你记得不错。”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
“上次在百剑堂里……”
“好了后面的不要说了。”
赛莲脸上突然一片黑线，及时堵住了洛希的话。看样子，他应该没有把这事告诉海伍德。
以前总听说那池水是引的天河水，会吃人，没想到是真会“吃人”啊。
“好。”
洛希捋一捋头发，指指任务点上的宝石。
“那我带你走走?”
“嗯……”
赛莲嘴里答应着，脚却没动。洛希说着话往前走了，她却听不进去他讲的话。
“我是说……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
第一羽卫队活动室。
雷格恩还在看洛希带来的资料。散会后只有他和诺菲留在这里。
“队长，我有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