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先在城里打听情况,再做计划。毕竟任务的目的和以往不同,需要顾及普通人的存在。”
雷格恩说。
上级给出的指示太过模糊,不管是数量庞大的异化体,还是牵扯到的人数,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次是一场大型的行动……毕竟,他最清楚查尔斯有多不靠谱。
“队长。”
木何举手示意。她拿出在树林里找到的花,摆在桌上,推给雷格恩看。
“在附近的林子里碰到的。”
这花离了根已经有一会儿了,粉色的花瓣轻薄娇嫩,在灯光下变得透明。它经不起失水,软塌塌地有几分蔫态。木何稍加拨弄,花朵恢复了一点儿原本的鼓起的钟形。
“红伞花!”
赛莲趴在桌上,就着刺眼的灯光,眯眼仔细地辨认,伸出一根手指轻点花头,还凑过去闻花香。
可惜这花不太鲜活,已经闻不到香味了。
“我们那里有这种花,冬天开的。有毒,不能碰,等下要洗手。”
她把花从木何手里拿下来,解释道。
“这是……红伞?不过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吧?”
雷格恩拿起花翻看。
这花有名,是因为在学院的教科书上出现过,比较小的年纪就来了小天城的,在学院上过学,都认识这种植物。
其实他并不认为有什么奇怪的,同一种植物生长在不同的地方,花期的确可能不同。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反常。”
木何从外面端过来一小盆水,把手放进去浸泡。
反常吗……
赛莲看着雷格恩手里的花,移不开视线。她心中升起一种没来由的念头,想到了村里卖花的那个少年,和他带来的鲜艳的玫瑰花。
——
第二天,赛莲一出门便看见雷格恩愁容满面地在门口来回走动。不仅如此,她脸上还少见地挂着黑眼圈,很明显昨晚也没睡好。
在赛莲印象中,他的精力非常经得起消耗——比如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第四天还能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和异化体大战三百回合。
第一次见雷格恩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站在门口,想问又不敢问。身后木何要出门,赛莲才手忙脚乱地让开路。
“队长怎么了?”
她悄悄地挪到一边,在确保雷格恩听不到的位置,小声问木何。
“谁知道呢。”
木何听起来完全没有认真回答。她手上带着点洗脸时未干的水,随意地捋一把的刘海,将眼罩露出来透气。
雷格恩时不时停下来,向小路远处望去,像是在找什么人,看完了又掐一下眉心继续发愁地走动。
怎么刚好接到这种任务了……和他的能力适配度还那么高,他不来谁来……
“雷格恩,来啦!”
阿瑞斯发现目标,从树上一跃跳下来,指着路尽头往回奔。
雷格恩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放弃地叹一口气,沿小路的方向走去。
赛莲踮脚探头远望,的确有个人在向这里走过来。
那人一身深色风衣,提着一个小型的皮革箱子。长发未束,被风吹起的发丝在林下的光斑里化成金色。衣摆在微风里轻轻飘起,衬出他高挑的身形。
待晨光穿过层层枝叶,投射到他的脸上时,赛莲认出了这个人。
洛希。
阿瑞斯难得一见地没大声喊,远远地挥手,蹦起来离地三尺高,用尽丰富的肢体语言和洛希打招呼。
洛希睫毛很长,眨眼时十分灵动好看,像水上泛起的的片片涟漪。他的单边眼镜还没来得及摘,看上去像是刚从讲台上下来。
他也眯起眼睛微笑着向阿瑞斯招手。左手戴着一只黑手套,提着一个褐色的小箱子。
左耳一只长条形的耳坠随着他走路一晃一晃的,反射出的太阳光芒闪动着,在他的衣领上留下一团金色的痕迹。眼角落下一颗痣,像不小心洒到画纸上的一滴墨水。
赛莲觉得那耳坠像白天的星星,闪闪发光。
“队长,早上好。”
他在雷格恩面前停下,微微欠首表示问候。
“早上好。”
雷格恩应得毫无感情可言,甚至还有几分死气沉沉。
“队长,你没睡好?”
洛希开玩笑似的,手作成一个圈,框在自己眼睛上,模仿雷格恩浓烈的黑眼圈。
“没事。”
一想到你和木何待在一起,谁能睡好……哦,阿瑞斯那个家伙倒是能倒头就睡。
早知道那次就把你俩打架的事报上去了,否则上级那群人根本不知道你俩聚到一起的严重性——
上次两人私自斗殴,引爆了地下的一处魔力源,方圆百里至今寸草不生……
洛希很自觉地假装看不见赛莲旁边的木何,径直向赛莲走过去。
“有你的东西。应该是你的家人寄到小天城的。”
他打开小箱子,里面除了一些洛希自己的东西,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和小首饰盒。
信封上写明收件人是赛莲。
这个陈旧的首饰盒外表有些褪色,几个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盒子的木质内胚,看上去是开合过很多次了。
但赛莲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盒子。
“我的手链!海莉阿姨!”
她惊喜地接过首饰盒,迫不及待地打开。
盒子的浅色丝绸里静静地躺着一串手工编织的红珊瑚手链。
棕色的线不规律地穿着大小不一的红色珠子,复古的编法和红珊瑚的质感非常相配。
阿瑞斯惊叹着这精致的小东西,执意要让赛莲戴上看看。
“小时候的朋友送给我的。”
赛莲熟练地解开结,一只手戴上,另一只手灵巧地将结又系回去。戴好后,还张开手掌,开心地转一圈,对着阳光欣赏珊瑚珠的光泽。
她说这句话时,还带着一点小骄傲的意味。这个手链是她之前一直戴着的,包括三年前被海莉阿姨找到的时候。
也许是戴得久,串珠子的线有一处松动了。编织的方法很复杂,赛莲看不出来线的走向,自己修了几次都没修好。
她不敢戴了,怕手链完全坏掉,便找了个盒子装起来。想的时候,她就拿出来打开看一眼,再合上盒子放回去,压在枕头底下。
大概这样有了一年,海莉阿姨遇到一个路过村子的手工匠人,将手链送过去修复。后来赛莲什么也没带就来了小天城,差点忘了这件事。
眼看木何和洛希之间达到了“危险距离”,雷格恩警铃大作,咳嗽一声,站在两个人中间,重重地按住他们的肩膀。
“话先说在前面,你们两个,分开走,不许吵架,听我指挥,明白吗?”
洛希耸耸肩,依然保持微笑。
“队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雷格恩不置可否,但按住两人的手非常诚实地按的很紧。
“尤其,不准在赛莲面前吵架,听到没有?”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也不正眼看对方,雷格恩干脆当他们默认了,放手时还细微地将他们推开一点距离。
他真正见过木何和洛希打起来的样子,现在他右臂算是废了好几年了,不能保证还有能力像当初那样,阻止两人。
赛莲听不清雷格恩交代给他们的话,早就和阿瑞斯跑到一边看海莉阿姨寄给她的信了。
“海莉阿姨还活着!”
赛莲扬起信纸在空中挥舞,哗啦哗啦的响声如同胜利的号角。
信中海莉阿姨肯定了她的想法。她也许能在这里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回到她出生的地方。
“人齐了,准备出发吧,接下来走水路。”
雷格恩说完,喊赛莲和阿瑞斯来集合。
“赛莲,你听我说。”
她忽然神秘兮兮地把赛莲拉到一边去,眼神从洛希身上划过,低声说道。
“等会你记得,走木何和洛希中间,把他们俩隔开,懂了吗?”
赛莲似懂非懂,迟钝地点头,迷惑地问:
“啊……?”
“他们俩关系不好,放一起准打架,会爆炸的。”
雷格恩疲惫地揉揉眉心,没有多余的力气描述二人无法理解的矛盾。
赛莲不可思议地看向左边笑脸温和的洛希,和右边清心寡欲的木何,难以置信这样的两个人能掐起来。
临走时,房主老太太叫住了她和木何。
老太太说,她们进城路上要小心,最近几年奈特里格出现了很多人口贩子,专拐赛莲这种小姑娘。
木何谢过她的提醒,和赛莲转身跟上队伍,转告给雷格恩。
然后赛莲便被安插在木何和洛希之间,一路到上船都战战兢兢的。
如履薄冰说的就是赛莲现在的心境。
她没见过他们发脾气,但想起雷格恩夸张的说辞,不得不紧张起来。
洛希在她前面,步伐不紧不慢,和他的人一样。
除了长发,赛莲还注意到他有个特别的习惯——洛希喜欢穿高跟鞋。走到坚硬的路面时,会发出嗒嗒的脚步声,引得赛莲频频低头。
我还不会穿高跟鞋呢。
赛莲回想起海莉阿姨鞋柜里压箱底的那双黑色女士高跟鞋。
有一年过生日的时候,海莉阿姨把高跟鞋拿出来送给她,赛莲试着穿过,但一穿上连站都站不稳,更不必说走路了。
洛希的速度慢下来。
赛莲下意识地抬头,撞上洛希回头看她的视线。他的金色瞳孔蕴含着一丝天然的冷气,但在他的笑容里几乎被彻底融化掉了。
“啊……”
她以为是哪里冒犯到洛希了,本就提心吊胆的心更是雪上加霜,连退几步差点儿摔倒后面木何身上。
洛希自然察觉到赛莲的反应不对,带着点歉意收回视线,笑眯眯地歪一下头,继续向前走。
他们停在河岸的一个码头。
一艘巨大的木制轮船靠在岸边,帆布收起,顶上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正在等候上下船的人。
雷格恩在前面付船费,赛莲伸着脖子想看船。
他们的前面是个满脸胡茬的黑脸壮汉,拖着一个蒙了黑布的带轮箱子,足足有半个人高。从晃荡开的一部分黑布下面,可以看出里面被盖住的是个大笼子,像运输牛羊牲畜用的那种。
看他拖拽的动作,笼子里应该装了什么,还挺有分量。
“赛莲。”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格恩移动到她身边了。她盯着那个笼子出了神,被队长突然敲一下脑壳。
“你晕船吗?”
赛莲捂着脑袋摇摇头,实话实说,队长敲得有点儿疼,她努力回忆是不是刚刚又做错什么事了。
“别掉队,你忘记老太太说的话了?”
雷格恩正色提醒她,眉头紧锁,眼神里一半责备,一半警告。
奈特里格地区因为不发达,治安也跟着乱。拐卖人口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为何,近两年尤为突出。雷格恩曾经到奈特里格周边地区执行任务,也曾经亲眼目睹当街把人拖走的,放在小天城附近的国家,那绝对是胆大包天。
至于老太太所说的专拐年轻少女,在以前便是容易受害的一类人,如今的情况也算不出所料。
赛莲一看就缺少这方面的提防心,以她现在的能力,被拐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雷格恩还真没有把握。
等到其他人都上船去了,他才无奈地闭上眼当做没生气,跟在赛莲后面走上甲板。
靠近船舱的甲板上,一个看上去很有点年纪的老头坐在旧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枪,稀疏苍白的头发胡子在海风里乱飞,眯着苍老的眼睛看船上路过的人。
雷格恩从他面前经过时,也与他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