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格恩夺门而出,下船的地方挤满了人,拦住他的去路。
如果赛莲还在船上,一切都好说,四个人一起去找,必然能把船的犄角旮旯都搜个遍,穷举法也能出结果。
一旦下了船,进入奈特里格城区,目标可能逃窜的范围就变大了,搜索起来也更麻烦。
“……下船再找。”
他的目光在人们的后脑勺上游转一圈,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注视人流渐渐散去。
“只下不上,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他们跟在人群的末尾下了船。
木何吹一声口哨,天边传来嘶哑的鸟叫,飞过来一只乌鸦,在她头顶盘旋几圈,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过来拿着它。”
木何对一旁的阿瑞斯说。
“我来我来。”
阿瑞斯搓搓手,谁知他竟真上手去抓那只乌鸦。
乌鸦被陌生人抓住,百般抗拒,又受了惊,发出刺耳的叫声,吓得阿瑞斯老实地缩回手。它扑腾几下,飞到了木何的另一边肩膀上。
洛希在旁边看得掩嘴偷笑,肩膀一颤一颤的。不知道是笑阿瑞斯,还是笑那只可怜的乌鸦,又或是莫名其妙木何。
“那傻鸟倒是跟她一样倔。”
他声音不高不低,像自言自语,但一旁的雷格恩也能听见。
队长只希望木何别听到了,否则两人必定有一架可吵。
“……别抓它翅膀。”
木何也许是装作听不见,只是一阵无语,抬手将乌鸦接到手臂上,送到阿瑞斯面前。
阿瑞斯便学着她的样子,恭敬地伸手去接。
木何晃动一下手臂,乌鸦便轻巧地一跃,跳到阿瑞斯手上了。
木何从怀里掏出一根浅金色的发丝,系在乌鸦的脖子上。
她抚一把乌鸦的小脑袋,拍一下它的背,乌鸦便听话地飞走了。
“这头发是赛莲的。它的速度比我们快,如果赛莲遇到危险,它会回头告知我们。”
木何说罢,朝着乌鸦飞出的方向跑起来。
“跟着它。”
乌鸦的身影在房顶之间化成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
——
他们从热闹的城镇穿出去,跟着乌鸦一路来到了郊区。
“喂,雷格恩,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小房子?”
阿瑞斯跑到雷格恩旁边,顺着他的视角,指向不远处树林中,葱茏林影间冒出来的一个黑色尖角。
“等一下。”
雷格恩叫住在前面飞奔的木何,一脚重踏地面,借力飞起,在半空中俯视尖角的全貌。
的确是某个房屋的屋顶,还覆盖着层层瓦片。规模不大,风格有点像民间供奉神明的庙宇或者教堂之类。
木何跑出一截,又转头回来。她原地站定,凝神静气,感知那座房子里的气息。
“队长,有人。”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迟疑,语速也放慢了。
人的气息很微弱,可能是濒死的状态。而且不止一个人。
雷格恩盯住房子的方向,仿佛也察觉到什么,眉头紧锁,思索着向房子走去。
面前的小房子被密集的树和灌木丛包裹着,再加上铁锁重重的大门,不难看出这房子里必然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房子修成了规整的六棱柱形。发黄的白墙壁斑驳地剥落下裂开的墙皮,爬满了疯狂生长的爬山虎。
雷格恩走到门边,目光停留在生锈的门框上。
门框上黏着一群一群的小吸盘。从吸盘的颜色来看,它们已经脱离原本的爬山虎许久了。即使如此,也顽固地附着在门框表面。
从黄色到黑色,这些小吸盘的新鲜程度还不一样。
一些枯萎了的断枝,依附着尚还存活的藤蔓,无精打采地挂在半空中。另有几根嫩绿的新枝在试探着向上蔓延,尖端触到了门上,正要舒展枝叶。
锁和锁链都没有生锈的迹象。虽然落了些灰,但和房子的陈旧相比,可以说是崭新得格格不入。
这说明爬山虎曾经多次蔓延到门上,又多次被人清理掉。
“嘶……哎哟,怎么感觉这附近好冷……这里面是装了冰块吗?”
阿瑞斯搓搓手,四处张望,想找个窗户看看里面。
雷格恩神色凝重地后退一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我来开锁吧。”
洛希走到门前,似乎没注意到队长的神情,直接打断了他的犹豫。
雷格恩沉默了一瞬间,便往旁边一让,让洛希去操作了。
洛希的衣袖里伸出出一根细小的铁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像生长的藤蔓,扭动着钻进了锁孔里。
狭窄的锁孔中冒出一缕金光,藤蔓在里面展开了叶片。咔哒几声,几道铁锁被悉数打开。
他轻轻拍掉手上的灰,顺手推开门。
阿瑞斯好奇门里是什么,趁洛希开锁时便悄咪咪地溜到了他身后,此时正探头往里瞅着。
一股刺骨的冷气沉在地面上,找到了泄洪口似的,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扑过来。
房子是完全封闭的,连窗户也没有,唯一的光来自几盏作用甚微的油灯。
温度逼近零下,油灯也被逼得只能闪着豆大的火焰。刚才开门带来的一阵气流压着火苗,还吹熄了两盏灯。
映入眼帘的不是庄严的神像,更不是成排的长椅,而是整整齐齐摆开的四副冰棺。
“死人?”
阿瑞斯凑到棺材前,轻叩棺材板,还闻一闻缝隙里传出来的味道。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腐烂的臭味。
雷格恩上前,拂开棺材表面上的霜。体温融化了表层的冰,露出玻璃般透明的棺材板。
这副棺材里躺着一个英俊的少年。眉毛很浓,像泼墨画上去的两笔书法。
待看清这人的样貌,他突然触电似的收回了手,诧异地盯着棺材里的脸。
“什么什么?”
阿瑞斯听到雷格恩那里的动静,绕过身边的冰棺一路小跑,差点撞掉了摆在灯架上的油灯。
直到他也看到了这张脸,雷格恩才出声道:
“拥有星辰之力的天才少年,前第一羽卫队队长,克里克。”
眼前的人与照片上的肖像逐渐重合,引出泛黄的讯报。
“十三年前,第一羽卫队最后一次任务回程途中,在奈特里格全员失踪,生死不明。”
克里克的刘海被向上掀开,露出的额头上赫然是一道发黑的血痕。
血痕约有一指长,干涸的血液边缘显出不正常的深蓝色。
“蓝血。”
洛希靠在门边,远远地瞅了一眼。
雷格恩立刻将棺材打开,彻底撤去了那层霜后,克里克的全身都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不是他的伤口。血是有人涂上去的。”
这道血痕的周边,的确有些不自然的重叠痕迹。
“而且在同一个位置,涂过很多次。”
“话说前辈他这是……死了?”
阿瑞斯的头埋进棺材里,越凑越近,就差鼻尖和克里克的脸碰上了。
“死了也请你尊重一下你的前辈,阿瑞斯。”
雷格恩一手把他的头扒开。
“这里的四个人,都还活着。但,生命体征很微弱。”
木何看过了四副棺材,回到克里克这里。
冰棺里的人睡得死沉,经木何这么一说,阿瑞斯还有点儿期待,能不能看到他们突然睁眼醒过来。
原先没什么参与感,一直站在门口的洛希,此时表情越发沉重。
仿佛看出了什么异常,他细长的眉毛渐渐绞在一起,眼神里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洛希直直地盯着克里克的额头,那抹不属于人类的蓝血中正散发着一股异常的力量。
他默默地走到棺材前。高跟鞋的点地声像是某种宣告,最后停下时又像是故事的终幕。
他伸手从血痕边缘剥下来一小块血痂,捏在食指与拇指间,细细地碾碎成粉末。
在洛希金色的瞳孔前,深蓝色的粉末从指尖纷纷扬扬落下,映出青金石般的色彩。
“若不是这蓝血,前第一羽卫队的队员们,应该早就离世了吧。‘探针’的判断向来不会出错。”
克里克年轻的脸在他的视线里倒置着。
“他们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洛希在“时间”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
他认真的状态有些奇怪,在阿瑞斯眼中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
“是吗。”
雷格恩说着,小心地将棺材板合上。
“什么意思?这不明液体能把死人变活人?”
阿瑞斯惊奇地低下头,再次把头往棺材里探。
当想去看那抹血迹时,反倒被透明的冰棺材板撞了个眼冒金星,捂着脑袋缩到一边,暗自吃痛。
前第一羽卫队的队员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他们放进冰棺里直到现在?维持这种低生命体征的状态是什么目的?
种种问题一股脑地涌上来,搅得他们措手不及。
“等等。”
雷格恩说着,又把所有人的棺材全部打开。
四个人和刚才看到的一样,都如同流动的时间被冻结,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衣服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只是越看这四个羽卫,越觉得少了点什么。
“羽卫与剑同生同死,现在如果人是活的,他们的剑呢?”
剑对于羽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羽卫诞生时,剑也从剑池中诞生;羽卫死去时,剑也会生锈断裂,和主人一同死亡。
他还未想到答案,木何刻意压低的声音和飞快的语速打断了他的思考。
“队长,有人来了!”
——
“哎,真晦气,到这关死人的地方来。”
一个提着小箱子的男人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开锁。
“这可不是死人,没听老板说吗,吊着一口气呢,有用。”
另一个男人习以为常,虽然说相信那里面是活人,身体倒诚实地离房子远了一些。
门打开后,里面照常地摆着四副棺材。
提箱子的男人朝冰棺扬扬下巴,另一个人便上前,熟练地将棺材打开。
“可千万别把这口气弄没了,据说老板的生意可就靠这四个小孩儿呢。”
“不要说赚钱,他自己不也要这些活死人嘛。”
男人打开箱子,拿出一小罐蓝色液体,用小刷子蘸了,给“死人”们挨个涂上。
“哎,你说,老板他要抓人,怎么专抓女人呢?”
“你懂什么,扔一个女人下去,可顶十个男人了。他不抓女人,难道抓你这种瘦得跟猴儿一样的废物?一块肉都没有。”
两个人互相骂着,锁了门离开。
等到他们推推搡搡地离开了一段距离,队员们才从尖角屋顶后现身。
难怪和赛莲的位置离得那么近。听他们的说法,赛莲应该就是被他们抓走了吧。
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雷格恩的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一座仓库造型的高层房屋。
“跟着他们。”
他纵身跳下屋顶,一头扎进浓密的树林,和其他队员一起紧紧地尾随着两个可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