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气味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紧紧包裹住赛莲。
羽卫天生对异化体的方方面面都非常敏感。在赛莲看来,那大概是浓烈的草腥味混杂着某种香水的味道。
夸大了一点说,可以比较成夏天的汗臭配上刺鼻的香精味。这味道可比无素女的雾气还要让人窒息。
但此人又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异化体的特征。不管从哪里看,他都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是人是鬼,赛莲还不敢下定论。
她猛地后撤一步,拔剑将剑锋对准男人,与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男人衣着华贵,腰间挂着一柄套着剑鞘的剑。他的皮肤水嫩得如同婴儿,美中不足的是脖子侧面有一圈扭曲的疤痕,杂乱无章的形状像是被带着獠牙的野兽咬了一口。
再浓的香水都盖不住他的草腥味。
赛莲的直觉如此告诉她说。
“不对,我想你应该见过我,就在……大约一刻钟前?”
他几乎无视了赛莲散着冷光的剑,懒散地耸耸肩,用聊天般的轻快语调说道:
“我收纳东西时,比较喜欢均匀地分配。你知道的,这也可以是一种爱好。比如说……”
男人慢悠悠地说着,一步一步向赛莲走来。他的眼睛里泛着一丝诡异的蓝光,从深色的瞳孔深处涌出一股异常的波动。他的态度虽软,却逼得赛莲只能跟着后退。
直到她无路可退,身位被彻底压到墙角里。
“一个笼子里,只能放五只小兔子。”
他直勾勾地盯着赛莲,伸出五根手指,特意表示给她看。
“五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魔鬼般的声音钻进赛莲耳朵里,扰乱了她计划逃跑的思路。
这个刚才被遗忘的数字被重新提起,像触电一般,她想起了地窖里的情景。
一,二,三,四……五?
五只……小兔子?原来他那时候数数是在……
“啊啊啊——!”
墙后,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以碾压之势盖过了男人的说话声,深深地刺进赛莲的脑海底部,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和犹豫。
赛莲咬紧牙关,飞快地抬手,挥舞着提剑向对方的头砍去!
铛——!
电光火石间,赛莲感到剑击中了什么硬物,发出金属碰撞的浑厚响声。
来不及仔细分辨,她发力将剑向右压下去,男人用以抵挡的那个硬物便被转去了一边。这一挡被赛莲的巧力化解,免去了被施加压力反击的风险。
她也终于博得一丝逃脱的空间,转身的那刹,脚蹬一下墙根,借力从左边闪出去,置身于空阔之地。
好不容易从对方的怪异气压中脱离出来,她在新鲜空气里深呼吸几次,才算是醒过来了神。待到她站稳,定睛一看,认出了男人的手中之物,瞳孔却骤然一缩。
黯淡的紫色的光芒围绕着剑身,尽管微弱,但仍能看出其原本的无尽风华。
剑柄上附有星星状的浮雕花纹,其风格和赛莲手中的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是赛莲,也是每一个羽卫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羽卫之剑。
但赛莲百分之百肯定,这把剑绝对不属于眼前这个浑身草腥气的家伙,而他也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同类。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把剑?”
她一边与男人再次拉开距离,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一边质问道。
虽然雷格恩早就说过羽卫有自卫的特权,但是一想起在剑池里创世神那古怪的态度,实在让她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何况,除了和一起学习的同窗偶尔切磋,最近一次和人对上还是和阿瑞斯他们练习的时候。
“看来,你知道它的特别之处?”
他也毫不示弱,提剑向赛莲靠近,持剑的姿势十分熟练,完全不像是外行人。但他步履从容,并没有杀意,看不出在打什么算盘,仿佛只是在狐假虎威地吓唬赛莲。
“告诉你也无妨。这以前的确不是我的东西——不过现在是了。”
男人收回剑,像把玩一件宝物似的,慢悠悠地摩挲剑身。剑身上映着他年轻得怪异的脸,似乎也在隐隐地抗拒这个虚假的主人。
赛莲见他放松警惕,立刻转移视线,观察周围是否有可突破的条件。
如果他是异化者,赛莲不敢说单枪匹马制服他;如果他是普通人类……那特权也不知道好不好用啊。违抗了创世神的规定,指不定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小天城里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请不要看别处,小美人。”
对方趁机突然贴到了赛莲的面前!
“这副美丽的皮囊就是用来欣赏的。不过亲爱的,不用担心,马上,你也会化为我美丽的一部分!”
他话锋一转,开始谈论他自己,语气中满是浮夸的骄傲与得意。
赛莲一阵恶心,根本不想听他继续发表所谓对美的观点。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索性接着挥剑向他的脖子劈过去!
“非必要时刻,不允许拔剑。”
队长。
“羽卫之剑是一种很特殊的武器,使用时必须要遵守那些规则。”
“这是创世神设下的保护机制。”
嗡——
剑锋一个急刹,极限地停在了男人脖子边一公分的位置。
赛莲那一下转变太快,手还在不住地颤抖。修长的剑身将她的颤抖放大,在空中轻轻抖动着。
而男人似乎早有预料,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他非但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故意伸手,捏住剑锋,将赛莲的剑一点点推开。
“动手呀,你害怕了?”
他轻笑了一声,幽幽地问。
赛莲被他说中,勉强维持镇定,眼神依旧和他对峙着。
“赛莲!”
这是……队长的传音!
如此紧张的状况下,赛莲被脑子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除了眼皮子动一下,姑且没露出别的端倪。
这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自己有一张天生淡淡的脸。
“我们在你附近,小心别被误伤……”
后面的声音便模模糊糊地断了。
队长……你那边信号不太好啊……不要在这种时候断线啊!
赛莲不禁冷汗直流,判断不出到底是面前这个男人更可怕,还是雷格恩口中的“误伤”更危险。
轰!
男人后方的那堵墙突然间炸开,伴随着粉尘滚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崩开的碎石弹到赛莲脸上,还真有几分刺痛。不过幸运的是大多数给身前的男人挡住了,否则再靠近一点,那效果恐怕堪比暴雨梨花针了。
他意识到变故发生,果断地提着剑从赛莲身边离开,眯眼盯着爆破声传来的方向。
不等粉尘散去,一支通体霜色的箭从墙后飞出来,破云穿雾,直直地冲向男人的面门!
“等一下!”
赛莲刚想喊住在某个地方射箭的木何,那箭却速度不减,径直射向男人的额头。
而对方在箭逼近自己的最后一刻,才产生了危机感,反身向侧面一退,箭擦身而过,只浅浅划破了他面料昂贵的衣服。
下一秒,木何从墙上刚开的大洞中跳进来,又对着男人连放几箭。趁对方躲闪时,一把拉着赛莲便跑了。
“等等,木何!他不是……”
赛莲被拽得一个踉跄,说话都卡顿了。
“我知道。”
木何语气平静,虽然在跑,气息却很稳。她连路都不用看,只管带着赛莲往出口狂奔。
——
五个人最后回到了市区。雷格恩本来是要找个地方谈话,拗不过阿瑞斯,被他拖去了一家酒馆。
“看了那人养的一堆蠕虫,现在还能吃得下去东西,不愧是你。”
雷格恩看着阿瑞斯在一旁狼吞虎咽,有些哭笑不得。
“蠕虫?”
赛莲睁大眼睛,喝茶的手停住了。
“我们去找你的时候看见的,就在你隔壁哦。”
洛希笑眯眯地解释道。他伸出十根手指灵活地乱舞几下,模仿虫子蠕动的样子,讲得绘声绘色。
“可惜那两个人,我们没来得及救下来。”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微笑着,没有丝毫惋惜的神情。
“虽然大多数异化体没有神智,但也不可能老实到被驯养吧?”
阿瑞斯咽下嘴里的肉,咬着叉子说。
“这跟我之前碰到的那些疯疯癫癫的怪物,真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如果赛莲没看错,应该是羽卫之剑的作用。”
雷格恩拍一张纸巾到阿瑞斯脸上,强迫他擦掉嘴角的油。
“赛莲,对于那个养虫的人,你有什么头绪?”
“呃……你说他吗。”
赛莲被迫回忆,不禁又一阵恶寒。
“亲爱的……你马上会变成我美丽的一部分……还有什么,咳咳,这副美丽的皮囊……小兔子……小美人……噫啊……”
她捏粗了嗓子,极力夸张地模仿着男人的语气,脸越说越黑,弓着背又低着头,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上。不知为何,赛莲一想到他就觉得没有食欲了,这恶心程度比雷格恩说的虫子后劲还要大。
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其他队员都静静地听她碎碎念。赛莲念完,雷格恩才问道:
“总之?”
“总之,我不喜欢他。”
赛莲言简意赅地答道。
“他身上有股很难闻的草腥味……”
但他还非要贴我那么近。
她在心里想。
“话说,那个人好像是奈特里格的一个大老板吧,叫什么来着,维兰特?”
阿瑞斯擦干净嘴,将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里。
“房子里还挂着他的像,啧啧,还是个自恋的家伙……”
“唯独自恋这点,你没有资格说别人,阿瑞斯。”
雷格恩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他。
“维兰特先生今年应该年过七十了吧,可听说,他看上去还和二十岁的人一样年轻。”
洛希在船上时,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现在和这个男人刚好对上了。
“据说是服用他自制的药物。早些年,他也是靠卖这种东西发了财,一跃成为奈特里格的……大老板?”
至于这个药物原料是什么,如何制成等问题,都是维兰特的“商业机密”了。因为价格昂贵,买得起的人更是占少数。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这种神奇的药物便只活在坊间传闻中了。
但结合他们闯进那座“制药工厂”的经历来看,这个“机密”与异化体的存在脱不了干系。也就是那群以活人喂养出来的蠕虫。
“多少岁?”
赛莲听到一个离谱的数字,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洛希。
“今年已经过了,七十岁。”
洛希重复一遍,比了个数字,似乎也对这个过大的年龄感到新奇。
某种意义上,赛莲好像知道那种打心底的恶心从哪里来了。
这根本不是人……这完全就是人妖啊……
“话说你那时候拿着剑,怎么不打他呢?凭用剑的功夫,你对付他应该不成问题吧?”
洛希捏着茶匙,轻轻地敲着茶杯道。
“哦……不就是那个吗,‘规则’?”
赛莲没精打采地道。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我们有特权的。”
雷格恩说。
“哪有你那样傻傻地站着叫人打的。”
“那个啊,你也别太把这些规则当回事了。也就你的师傅会吓唬你。”
洛希说着,余光移到木何身上。
“小天城除了梅拉院长,也没有个专门的审判法庭,就算违反了什么规则,也没那么容易被创世神发现的。更何况,你有特权。”
他点着茶匙,压低了声音,像说悄悄话似的,还对赛莲狡黠地眨了眨眼。
雷格恩睁只眼闭只眼,装作听不见地喝了一口茶。
赛莲获取指示失败,将信将疑地把洛希的话装进心里。
“别听他的。”
木何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火药味。
“抱有侥幸心理,早晚吃天罚。”
“按照这次任务要求,首要目标就是这个人了。”
雷格恩正气凛然的声音把两面受击的赛莲拯救出来。他见两人势头不对,立刻打断了这段尴尬的对话。
“晚上去通知当地的警卫,我们来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