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奈特里格某女士服装店内。
“队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木何一说完，就偏过头去，开始忍不住掩嘴笑。她的眼睛已经用一条白布遮住了，又挡住半边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只有肩膀一抖一抖的，表示她是在笑。
她一向不会笑得太大声，所有笑声都被压回身体里，闷声地笑往往让她肚子疼。
尽管木何并不能真正看见，她还是不忍直视眼前冲击力极强的画面，干脆把头刻意地扎下去。
她一边笑，一边扶着赛莲的肩膀，把她推到前面去挡住，自己躲在赛莲后面继续哧哧地笑。
洛希被几个女店员围着，身上套了一件颜色鲜艳的长裙，脸上的窘迫和无奈全部融进他僵硬的嘴角里，但仍然像个木头似的任凭店员拉扯。
“只有你，木何，许……咳，你不许笑。”
他确实是很生气了，平时温和的语气里已经带了点情绪。按队长雷格恩的经验，洛希这么说话时，他原本的性格便差不多要“暴露”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教的，洛希近两年学会了那相当沉稳的一套。也许是教师考核需要吧，狠狠地磨了他一下。
但他刚入队时的那股锋芒毕露的少年气，雷格恩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曾经也以为洛希真的改变了，不会那么幼稚，那么容易和木何过不去了。
然而事实时两人该吵的架一顿不少，吵架时洛希还会变回老样子。这始终让他头疼不已。
若要问那些神奇的经验从哪里来，必然是看过他和木何吵了太多次架，后来一察觉到苗头，才能及时制止，防止他们俩最后发展成打架。
“啊？你说什么？我眼睛听不见……哈哈哈。”
木何笑得气息都不稳了，还故意气洛希似的，大声反问道。赛莲入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木何这么大声音说话，而且居然还是带感情的。
“你是瞎了，又不是聋子。”
洛希看赛莲挡在前面，耳根泛着红，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回道。赛莲也是第一次见到洛希这样的表情，更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说话。
“别吵。这是命令。木何，你也收敛一点。”
雷格恩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连忙站到两人中间，隔绝了他们快要擦出火星子的对视。
洛希的黑色长发原是没束起来的，穿裙子时又被弄的乱七八糟了。他的眼镜被店员摘走了，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衣服也许是不合身，他也似乎是有意不愿穿好，软塌塌的布料搭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肩膀和脖颈。
洛希的脖子上有一颗痣，像不小心撒到白纸上的一点墨水星子。
所以这个决定是如何做出来的呢？
时间回到昨天下午，酒馆里。
“那个人懂一些门道。他知道不少关于羽卫的事，还学会了利用创世神规则的漏洞。”
雷格恩道。
这件事不是他们来，交给别人还真是相当棘手。羽卫不能伤到普通人，这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们抓人；但因为异化体的存在，也不能全权交给当地警卫。
维兰特这个人更是给他一种地头蛇的感觉。
这件事已经通知给了奈特里格的皇帝，可那边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谁都不想碰这个烫手山芋，又或者无力阻止事情的发生——何况奈特里格本来就乱得和战区似的。
他们初步进入了“工厂”，除了确定查尔斯的消息——比如有人驯养异化体的真实性，也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赛莲被拐走是个很好的契机，他们借此找到维兰特，还算省了很多事。
如果赛莲那时候能和我们联系上，说不定还能深入对方的老巢，得到更多情报……
想到这里，雷格恩突然眼睛一亮。
“故技重施。”
“什么？”
阿瑞斯嚼着东西望过来。
“派一个人被他们‘拐走’，然后作卧底打进维兰特领地内部……”
他将目光转向木何。
木何刚抬起头，他想到了什么，立刻否定了这个人选。
“木何不行，她去救赛莲时已经被维兰特看见了。再让她去，多半会被认出来。”
他们与赛莲隔墙传音时，知道她附近还有个人。木何很有灵性，她仅仅几支箭便把维兰特逼开了，避免与他正面交战。
哪知道阿瑞斯一镰刀下去破了墙，弄出的动静那么大，维兰特必定对她印象深刻。
根据尖角小房子里两个小卒的话，年轻的女孩是他们最大的目标。在“工厂”里时，用来喂养蠕虫的也是以女人为多。
队里仅有的两个女生，现在必定都被维兰特记住了。说让三个男的去当诱饵吧，他们没一个看上去好下手的。
找个外人又太麻烦了。不仅不能保证对方的安全，做卧底这种事，没有信任更是难说。
他的视线在围坐的队员之间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洛希身上。
洛希长长的睫毛在酒馆的昏黄灯光下尤其显眼，一点翕合都像蜻蜓点水般落下层层涟漪。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雷格恩讲话，忽然被所有人盯住时，还懵懵地回望了雷格恩一眼。
“嗯？”
所以最后的方案是，一方面让洛希男扮女装潜入内部；另一方面，剩下的队员从外部打进去，找到他们怀疑过的养虫“群体”，将其连根带土全部揪出来。
“洛希老师……真是委屈你了。”
阿瑞斯好不容易收回去呲着的大牙，用同情的眼神望向洛希。
“店员小姐，麻烦你们帮他穿好衣服。洛希，我们在外面等你。”
雷格恩见木何笑完了，正跃跃欲试地回嘴，便提前堵住了她的话，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
雷格恩很对不起洛希，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洛希长相十分秀气，又留着一头漂亮的长头发。除了个子太高，男扮女装这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
阿瑞斯好奇心旺盛，时不时地趴在门框上偷看。可惜店员们把洛希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他高高的头顶。不知过了多久，赛莲的糖都吃完了，店员才出来和他们打招呼。
洛希总算是收拾工整了，提着裙子走出来。
“队长，你满意了吗？”
他抱着胳膊站在雷格恩面前，脸上恢复了以往的微笑，似乎是放弃挣扎，终于接受了现实，咬牙切齿地问道。
钱给到位了，店员下足了功夫，给他选了一件合适一点的黑色长裙，还帮他把头发编好了，配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首饰。他甚至不需要化妆，放下胳膊正儿八经地站直了，就是个标准的富家千金。
“非常好，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
木何代替雷格恩回答了，还端起腔调，话中有话地评价起来，背手走到洛希面前。
赛莲在她后面，注意到她手里好像捏了个小东西。她没敢吱声，觉得木何正在盘算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的声音还是太明显了，一开口就会暴露的。”
木何拖长了音调说。她冰山一样的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容。
她所说的，也是雷格恩担心的最后一个问题。本来想让洛希装个哑巴，但这样想接触到维兰特，还要获得具体的情报，难度会大大增加。
“你学过变声的魔法吗？”
他转头对阿瑞斯说。
阿瑞斯摇摇头，他又将目光投向赛莲。赛莲也是摇头。
洛希不关心任务，他有一万种手段让维兰特把真相吐出来，但他知道木何准没好事。挑着眉毛，对峙般地盯着她，等她的下一句话。
“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
木何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回头向雷格恩征得同意。雷格恩实在懒得管他们，直接头一扭，转移视线，表示默认了。
“你……咳！”
洛希刚想说木何没安好心，一张嘴时便被她见缝插针地丢进去了一颗苦涩的小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他想吐都来不及吐出来，捂着喉咙咳嗽，把雷格恩也吓了一跳。
“瞎子，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艰难地抬起头，质问木何。
“我师傅留给我的，能暂时性改变你的声音。五分钟后起效，具体什么时候失效我就不确定了。”
木何计划得逞，语气回归平常，只当无事发生，回到赛莲身后躲着。
“别浪费了，我总共只剩三颗了呢。”
她背对着洛希，晃一晃手中的八面体小药瓶。洛希咳了几声，瞪着木何无计可施。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赛莲本以为到此为止，不想洛希又朝自己缓缓走过来了。
欸？欸？欸！
她不知所措地看看洛希，再回头看看木何，进退两难，向队长投去求救的目光。
而雷格恩，她一直信任的队长，直接逃避了她的眼神。他的表情仿佛在说：
你自生自灭吧，别让他俩打起来就行，加油。
赛莲绝望了。
“这个，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
洛希微微弯腰，将他的单片眼镜递给赛莲。他说话的声音和赛莲初次和他见面时一样，温和如水。
也许是他的态度变化得太快，赛莲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双手接下。
一只小小的眼镜躺在手心，赛莲觉得它有些眼熟。
……什么呀，洛希前两天不都一直戴着它嘛，当然眼熟了。
她摇摇头，把这奇怪的想法甩出脑子。
洛希把眼镜交给赛莲后，退开一步，和四个队员隔开一段距离。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
雷格恩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宣布道。
“洛希，你就努力……被他们抓走吧，记得和我们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洛希俯身，礼貌地和雷格恩告别，转身离开。
另一边，阿瑞斯正向木何讨要她的药来玩，绕着她团团转。
“不要这个也行，你还有别的吗？”
“没有。”
“我见过你好多那种小瓶子，你肯定有啦！”
“没有。”
任他怎么吵，木何就是不为所动，但也不烦他。只要阿瑞斯问，她还是耐心地拒绝。
他还要追问，被雷格恩毫不客气地一把拎走了。
“闭嘴吧，那是人家师傅给她的东西，这你也要啊？”
木何从未正式提起过，不过从她的一些话语里，队员们知道她有个师傅，是来到小天城之前，教她射箭的人。
她对师傅的感情相当深厚，在雷格恩看来，感恩和尊重占这份感情的大部分，是很常见的师徒情谊。
对于木何的师傅，雷格恩也有过兴趣。能教会一个盲人射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