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说巧不巧吧……”
阿瑞斯和雷格恩站在昨晚的酒馆前,面面相觑。
奈特里格没有宵禁,夜里的街道甚至比白天时更加热闹几分。昏黄的灯光被几只飞蛾搅得稀碎,酒馆的木质招牌在晚风里微微晃动。
“是挺巧的。”
雷格恩上前推开浑浊的玻璃门。酒馆里和往常一样。喝酒的醉汉红着脸,打牌的男人抽着烟,嘈杂的人声涌动着,将夜晚的空气炒热。
谁能想到这融融的烟火气之下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地下市场呢。
经一个下午的各种明察暗访,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交通不便,人们的生活圈也跟着缩小。查起来倒是不难。”
雷格恩在桌椅间慢慢地穿行,余光观察着入口的位置。
他正找着,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跺脚声。这几声过于突兀,在此刻的环境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引得一旁的客人纷纷侧目。
他回头瞪了阿瑞斯一眼道:
“你干什么?”
赛莲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阿瑞斯引人注目的行为让她本就绷紧的弦差点拉断。她下意识地后退时还撞到了身后木何的鼻子,赶紧手忙脚乱地转过身,连连道歉。
“嘘,你听!”
阿瑞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奇怪,全神贯注地盯着地板,又咚咚跺了几下。
“这下面是……哎哟!”
不等他说完,阿瑞斯头顶便措不及防挨了一记铁拳,抱着脑袋弯下腰去。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雷格恩提着后衣领,一路拖到店铺角落去了。
雷格恩在前面拖,木何跟在最后,同周围看稀奇的食客随口解释道:
“不好意思,他这里有点问题。”
她指着自己的脑门说。
“嘶——雷格恩,为什么打我!很痛诶!”
他捂着头挣开雷格恩的束缚,眼睛水汪汪的快要冒出眼泪来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雷格恩转过头去,偷偷从墙壁后面看了一眼刚才的几个客人,确认没有引起骚动,才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瞅着有苦难言的阿瑞斯。
“首先,谢谢你找到地下市场的位置。其次,请你注意场合。”
“这地底下,还有空间。”
木何蹲下来,手指轻叩地面。地板传来清脆的回响,钻进她灵敏的耳朵里。
“那是我的台词……”
阿瑞斯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
“哦?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木何的语气刻意到变了形,平时淡如水的音色显出一丝波澜,故意哄他似的追问道。
“这当然是因为声音不一样啦——从踏进这家酒馆的那一刻起就,我就注意到了。”
阿瑞斯又来了劲,一个打挺跳起来,讲得头头是道。
“踩在实心地面上的声音和踩在空壳上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那第一次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呢?”
赛莲有点后知后觉,忽然从木何后面冒出来问。
“呃……”
阿瑞斯僵住了。笑容还挂在脸上,只是眼神越发心虚,光彩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必然是被迷人的酒香冲昏了头脑。”
雷格恩尾音上扬,不咸不淡地道出了阿瑞斯的心声。
“……”
阿瑞斯并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地打住了他的表演。
“去问问?”
木何指向远处吧台前的男招待。查尔斯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他们连黑市的位置都没摸清楚。
再加上刚从敌人大本营里跑出来,雷格恩担心打草惊蛇。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让多的人知道队员的行动。不过现在至少确定位置了,增加了一点底气。
那个男招待生得一副职业假笑的白净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了布娃娃身上的两道缝痕,显得他的脸更假了。
明明都是笑眯眯的表情,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瘆人呢……
赛莲看着他的笑容,想起了刚分开的洛希。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
那人手上的活停下了,但看上去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雷格恩没有立即答话。
空气有些凝滞。
阿瑞斯等不及,正要开口问,背后突然被雷格恩掐了一把。他的脸皱成巴巴的一团,喉咙里的声音被生生咽下去。再次吃到苦头后,仿佛幻听到了雷格恩常对他说的一句话——然后决定乖乖闭嘴。
“四个人。”
他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目光始终落在男招待的白脸上,希望从他的假笑中寻得一点细微的真实情感。
“请您稍等。”
他礼貌地点点头,转身去酒架上挑出一些瓶瓶罐罐。
“两位可爱的女士呢?我们有无酒精的饮料哦。”
“额……嗯。”
赛莲本来在盯着地板发呆,一抬头撞上招待假兮兮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后退半步,好离他远点。
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再和维兰特碰上,她便心里毛毛的,浑身犯恶心。赛莲还莫名觉得这个男招待身上隐隐约约有和维兰特一样的味道……
“你们这里,有药吗?”
招待的热情并没有打动雷格恩。他浅浅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好意思呢,先生。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不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男招待歪着头,抱歉地赔笑——大抵是在抱歉吧,尽管和刚才的表情没什么区别。他的回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甚至还有点正气在身上。雷格恩停顿半晌,才接着他的话说道:
“我要的这种药,在任何一家药店都买不到。”
他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只胳膊支在桌面上,故作神秘地拉长了调子,压低声音。话说回来,这点装神弄鬼的演技,还得归功于阿瑞斯的长期的耳濡目染……
“您说来听听?”
对方并没有要认真的意思,为他们上完了四杯饮品,又开始了手上的活计,熟练地擦着玻璃杯。
他的态度也放松了,后面的话像是随意的闲聊,有一句没一句的。
“看您不是本地人,对这块地方恐怕不熟。我给您指个地方,那里有本地最大的药店,如果您有需要……”
“长生——不老药。”
根据现在少得可怜的线索,说出这个离谱的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迫不得已了。
雷格恩绞尽脑汁也只能编出这么一个词,尽管听上去荒谬得可笑。
“先生,您这话可真有意思。谁不想长生不老,连皇帝也是如此。可那终究只是一种幻想罢了——”
男招待轻笑一声,依旧礼貌,但看上去不以为意。
“但是有人做到了。”
木何忽然插话道。
“或者说,无限接近于长生不老。只是可惜,我们没有机会看到它应验的那一天。”
招待的动作稍微慢了些,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比如——”
木何伸出一根手指,语调平平地点出了那个人:
“某家美容社社长,维兰特先生。”
他终于停下,抬头看向木何被眼罩遮住的眼睛。只这样盯着,也不作回应。
尽管她很确定这个男招待没有见过他们,但在这沉默的几秒钟里,赛莲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认出木何了。她暗暗捏了一把汗,准备一旦被识破就立刻拔剑开打。
“维兰特先生,应该已经有七十岁了吧。”
木何像是真感受不到招待的神情变化,自顾自地讲起来,毫不避讳。
“奈特里格的人类多为和精灵一族的混血,因此你们这里的人,都带上了一点精灵族短寿的特质。”
雷格恩说,现在奈特里格的某些地方仍然冲突不断。冲突的两方,多为精灵族和人类。
可是按木何的说法,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应该相处得很好啊。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赛莲咬着吸管。牛奶底部升起一个泡泡,浮出水面后,啵一声炸开。
“按你们本地人的平均寿命来看,他可是非常长寿的人了。我听说,他看起来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知是真是假?”
木何的语气一如往常,既没有锋芒,也没有起伏,问句都全当成陈述句来讲。虽然听着平静得像个冰冷的机器,却正因为不带一点点情绪色彩,无论说什么话,都滴水不漏。
“您说得不错,我们这里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摊开手,神情自然地肯定了。
“他的凡尔纳美容社里,最热销的产品——蝴蝶霜,保养皮肤的效果很不错。维兰特先生本人能永葆青春,想必是蝴蝶霜的秘诀吧。两位女士若是有兴趣,这附近也有美容社的专卖店哦。”
他笑眯眯地给木何介绍地址。阿瑞斯眼睛向上一望,回忆一阵,便动手在衣服里摸索着掏来掏去。一会儿便找出来一只蝴蝶形的小铁盒,下椅子跑过去给木何看。
“你说的是这个吗?”
铁皮盒子上了深蓝色的漆,印着一只展翅的大蝴蝶。金色的商品名作一行小字排在下侧,还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仅仅是包装,已经比那些普通的化妆品高级多了。
“你哪来的?”
雷格恩对于他身上藏的千奇百怪的小玩意见怪不怪,但藏这种女生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来的时候,顺路买的,嘿嘿。”
阿瑞斯挠挠头,小声加了一句:
“本来是买来送给她的……”
木何装作听不见,趁他不注意,将阿瑞斯手中的盒子抽走。赛莲好奇地凑过来,看着她咔嚓一声打开了盒子。
香味变得更加浓郁,盒子里盛着淡蓝色的膏体。
说是淡蓝色,其实几乎算得上是白色,此外,除了香味浓得令人窒息,和一般的面霜没什么区别。阿瑞斯还没来得及看清,木何就立刻关上了盒子,转身塞给赛莲。
“怎么了?”
赛莲还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
“熏得头晕,拿远点。”
木何说着摇摇头,将椅子移远了一点。
这一幕对阿瑞斯打击太大,雷格恩似乎在一旁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你花多少钱买的?怎么闻起来这么劣质。”
安慰不了他,雷格恩只得转移话题。
“你分给我的经费,用了这么多。”
阿瑞斯倒是毫无自觉地伸出两只手,用手指头报出了价格。
“……”
赛莲憋住一口气,再次打开铁盒。
“哇……”
蝴蝶膏若隐若现的蓝色,让雷格恩想到了那瓶蓝血。它细腻的表面在泛黄的灯光下显出厚实而透亮的质感,躺在赛莲手中像一块温润的白玉。
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下。
“别碰。”
雷格恩提醒一句,赛莲立刻把手收回去了。他的目光转向男招待。
“要达到维兰特那个程度,光靠这种东西,恐怕还不够吧。”
他将握着的拳头慢慢推过去。
待手收回,留下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摆在男招待面前。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