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霉味钻进鼻子里,逼得人难以安眠。地窖的温度仿佛和外面不在一个季节,随便呼出一口气都能结成一团白雾。
洛希眉头一皱,带着点未消的怨气睁开眼。
为了被抓到这个破地方,他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好了。虽然他们的迷药对洛希无效,但怎么装都是装,他干脆直接睡了一路,这会儿才被冷醒。
原以为能安安稳稳睡一觉,哪知这里阴暗潮湿,不远处还有断断续续的水滴声,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起来执行任务——
洛希向来没什么时间观念,做事不紧不慢。好在他不会迟到,倒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
这哪是关活人的地方……人都半死不活的,还地窖,地府还差不多。
他环视一圈堆积如山的铁笼,心里默默吐槽几句,咔咔两声碎掉手腕上的锁,准备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哐!
洛希刚要挺直腰板,脑袋就和不到一米高的笼子顶撞了个正着,几件金属饰品哗啦啦地跟着晃动。这一撞撞了个清醒,脑子还在嗡嗡响,他瞬间没脾气了。
“行,好,没问题。”
他喃喃地来了个平心静气三件套,长舒一口气,等到头不痛了,才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神色。
和赛莲所说的差不多,他这笼子里也安安静静地躺着四个年轻女孩。刚才那么大动静,她们却像一群死人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洛希艰难地猫着腰钻出铁笼子,拍拍裙子上的灰,抬头观察地窖顶部。
用移形术直接上去?不,看不出上面的地形,万一移到墙体里就麻烦了。
他在笼子的缝隙里一点一点行进,弯弯绕绕总算找到了一条走道。一边走,一边顺手敲打旁边的笼子,希望有人醒着,听到声音,好把他们救出去。
当,当,当……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皆沉沉地酣睡着,气息微弱,歪七扭八的不知在这儿躺了多久。直到他走到尽头,站在地窖门前时,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醒过来。
“……”
洛希最后回头,扫了一眼一地窖活死人,等了一会儿。地窖里一片寂静,寂静得怪异。
他放弃了等待,转身推开门,抬脚就走。
砰!
地窖门太矮,他一转头便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门框,额头上立刻浮现出一道红印。
“……行,好,没问题。”
洛希叹了口气,拍掉头发上的灰,整理一下衣服,默默地弯腰低头出了门。
他出门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来,眼睛微微瞪大了,摸着自己的嗓子。
刚刚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
——
酒馆。
男招待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缝,微笑着将金币拿起来,抛起来掂了掂重量。
“……”
“喂,雷格恩,小天城资金紧张多少年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阿瑞斯一把拽过雷格恩,小声耳语道。
“闭嘴,有你买蝴蝶膏之类的东西用得多?”
雷格恩没好气地把他的头拍开。
“这一笔钱出去,可真不剩多少了。如果一会儿买蓝血还要钱,就把你卖了抵债。”
“别别别,雷格恩,我错了,我错了!”
“闭嘴,小声点。”
阿瑞斯抓住雷格恩的衣服,连连祈求,像他身上的一只大型挂件似的,跟到了最前面。
“他们在说什么?”
赛莲看着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过去,不禁悄悄问木何。
“没什么,他这里确实有点问题。”
木何点了一下脑门。
“四位客人,我就送到这里了。”
男招待带着他们弯弯绕绕,穿过了包间和舞厅,停在了标有“厨房”的门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将锁打开。对着他们鞠一躬,便离开了。
“啧,还以为是在哪个小包间的暗门后面呢。”
雷格恩自言自语两句,伸手去推门。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饭点,酒馆的厨房反而不见有人进出,附近有寥寥几个食客,却没人觉得奇怪。
门后是一段铺了红毯的台阶,墙壁上装了灯,姑且看得清路,通到地下层。
队长走在最前面,木何在队尾,轻轻地关上门,小跑几步跟上。
底下有些混乱的杂音,随着他们越来越往下,声音越来越清晰,听得出是乱糟糟的人声。
“阿嚏!”
赛莲捂着嘴打了个喷嚏,面露难色,抗拒地向后仰头。
靠近地下市场的空气浑浊不堪,除了灯光映照下清晰可见的灰尘,还有一股呛人的烟味和腥臭的汗味。
“这鬼地方是多久没开窗通风了,没人光顾也得照顾下客人的感受吧?”
阿瑞斯试图扇风打散这股浊气。奈何再用劲都无济于事,味道反而越发浓郁,只好尽量减小呼吸频率,免得再深受荼毒。他忽然间灵光乍现,期待地眨着眼睛看向队长。
“雷格恩,你的风……”
“省省吧,等下去把事办完了,回来你身上也一个味儿。”
雷格恩拍了一把他的后背,他好不容易憋住的气被突然拍出来,立刻绷不住了,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
底下人来人往,灯光昏暗,除了最前方的一个简陋舞台,清一色和酒馆里一样的桌椅。大多都是衣着普通的本地人,也有一小部分气质不同的人士——比如站在舞台中央的主持人。
现在似乎是在什么活动的休息环节,台上还有几个化了妆的成熟的女人在舞台边摆弄各式各样的盒子,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
赛莲从几个烟鬼旁边穿过去,低头憋红了脸,拼命忍住才没咳嗽出来。跌跌撞撞的还不小心碰到了他们抬起来的烟头,衣服被烫破了几个洞。
雷格恩看她实在狼狈,悄悄打个响指,送了一丝风到她脸上。
赛莲终于能抬头走路了,向雷格恩的背影投以感激的眼神。
“队长,他们在等下一个奖品。”
木何低声道。也许是因为眼盲,她的其他感官都加倍敏锐,短短几分钟便分辨出了人们讨论的内容。
“通过规定的方式赢得主办方提供奖品。上一个奖品……据说是某个名画家的真迹,好像是通过扔骰子比大小赢的。”
“扔骰子?那不就是纯靠运气吗?”
阿瑞斯附身凑过来,狐疑地瞟了几眼那个穿西装的主持人。
“比赛方式也是主办方定的。你觉得自己赌运如何,小队长?”
木何转头看他,问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
她转过来时,阿瑞斯的脸突然和木何距离拉得极近。他愣了一下,忙让开一点,别过头去,小声说:
“运气不怎么样啦……”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回来——”
主持人摇摇手中的铃铛,通知大家活动重新开始。他简单维护了一下现场秩序,抑扬顿挫地用夸张的语气宣布道:
“我们的下一件奖品是——打开永生之门的钥匙!”
台下一阵唏嘘,都没听出主持人的意思,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议论这个新的奖品。从他们的话里听来,包括这个什么钥匙,这里的奖品大多非同寻常,无论多么稀奇的东西,都有可能出现在那张漆黑的陈列桌上。
“各位稍安勿躁,请看。”
主持人操着大嗓门,盖过了台下的杂音,接着哗啦一下,在万众瞩目中掀开了罩着奖品的黑布。
精致的展示框里,封着五张深蓝色烫金花纹的邀请函。
邀请函整整齐齐地摆开,但距离太远,暂时看不清上面印了什么字。
“这发言比你的还要生动形象。”
雷格恩指指台上肢体语言丰富得惊人的主持人,对阿瑞斯说。
“啊?”
阿瑞斯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反复确认雷格恩在说谁。
“这就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入场券!只要拿到这份邀请函,就能得到长生不老的秘密——”
主持人上前一步,解释了一堆废话,也没讲出来这邀请函是什么,只有雷格恩他们几个人知道这是他们需要的东西。直到阿瑞斯等得不耐烦时,他才讲了几句有用的话。
“赢得奖品的方式呢,也不难。”
他拍拍手示意人们安静。
“我们来比射箭。”
主持人轻飘飘地跳下台,从最左侧的墙开始,推开人流,走到最右侧,手动疏通了一条路。
“从那边靠墙的地方,到我站的这里。看见了吗?正中这个靶子中心,就有资格参与奖品的竞争。那么,哪位客人愿意先来?”
“这距离……快有两百米了吧?”
“何止,我看绝对超过两百米!”
“诶诶,你会射箭吗?”
“我会一点儿,但也射不到这么远啊……”
一时间气氛又冷下去了。
“我来!”
目光纷纷看去,一个中年人从拥挤的人群中站出来。他脱下外套,露出肌肉发达的大臂,接过弓箭。
嗖!
“怎么样?打中没有?”
“哎你别挡着我……诶?好像还真打中了?”
箭靶上,箭打在了边缘的位置。
“非常遗憾啊,先生。我们的要求是正中靶心呢。”
主持人收回弓,举起来向人群中招募:
“还有人想来的吗?”
他的热情并没有发挥作用,依然是冷场了。
“不是比运气好啊……啊,木何你去哪儿?”
阿瑞斯正摸着下巴研究玩法,木何从他的视野角落里冒出来,径自朝前走去。
她慢慢地走到主持人面前站定。
“这位小姐,您也想来试试吗?”
“是。”
木何淡淡地答道。
她的回答像泄洪的闸口,瞬间引开了一阵躁动。
“那小姑娘眼睛上蒙着块布是什么意思?盲人?”
“好像真是,就算不是盲人,这么这的严严实实的,也看不见路啊。”
“开什么玩笑,且不说一个瘦不拉几的女娃娃能不能拉得动那弓,光说瞎子会射箭,就有够稀奇了!”
“安静,安静。”
主持人喊几声,待喧哗停止,微微弯腰,和气地把弓递给她。
木何拿上弓箭,一步一步向墙边走过去。一些细碎的窃窃私语在人群里流动,人们又好奇,又生出一点敬畏,纷纷给她让道。
一只手由下至上抬弓,与水平的地面形成一道完美的直角;另一只手按箭,将弦徐徐拉开,直至满弓。也许是她面色如常,显得整套拉弓搭箭动作丝毫不费力气。虽说如此,却不见得缺少力量感,她的双臂,指尖,连带着整张弓,都仿佛蓄满了力。
嗡——
弓与弦强力的曲线在一瞬间被释放。箭离弦而出,化成一道模糊的白影,随着一声细小的嗡鸣笔直地向箭靶飞去!
砰!
一切发生得太快,观众有些始料不及,脖子像卡住了似的,难以转动,齐齐地盯着箭靶,陷入一段恍惚的沉默。
主持人最快确认了情况,高声祝贺道:
“恭喜您,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