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从邀请函中抽出一张，郑重地双递给木何。
他正要拍拍手宣告结束，去准备招募下一个挑战者时，木何却像掉线了似的，迟迟没有接下奖品。
“抱歉。”
木何抬头问道。
“我需要……四张。”
第一羽卫队里，现在在外行动的有四个人，她自动排除掉了洛希。
“不好意思，小姐。为了鼓励更多人参与比赛，我们的奖品是一人一份。”
主持人又把邀请函向前推了推。
“……”
木何沉默着，表现出一丝执拗，引得周围一阵窃窃私语。主持人急着组织下一把，客人们等着好戏再现。
“喂，雷格恩，你当时不是跟她学过一点吗，你去试试？就一张不够用啊。”
阿瑞斯在底下拿胳膊肘捣一下他，眼神向那个插着箭的靶子示意。
“我学的不完全是射箭，而且和她差远了。”
雷格恩盯着木何的侧脸，暗暗道。
“木何，是塔维尔大陆上绝无仅有的箭术天才。”
“四倍。”
木何平静地上前几步，略过了主持人递来的邀请函，伸手拿回他另一只手上的弓。主持人还未理解她极度简化的词句，木何只微微用力，弓便被夺过来了。她加上重音，咬字清晰地问：
“四倍距离，如果我能射中十环，能给我四张吗？”
人们的反应在几秒钟的延迟后，在凝固的空气中瞬间炸开。
“她说什么？四倍？那都快八百米远了吧？”
“啊？那是多远，这还是人肉眼可视距离吗？”
“那就不是人！”
“安静，安静！”
主持人见激烈的议论一发不可收拾，把声音放大了扯着嗓子喊。
在这一方地下空间里，历来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奇人异士多如牛毛，并非新闻。只是人来人往，赢得那些比赛的人都不再回来，像是被那些神秘的奖品引向了远方。
现在来看，偶尔有这样的事，也算是给主持人长达十二年的枯燥的职业生活增添了一点乐趣。
“我们这个小地方，恐怕无法给您四倍距离的空间，小姐。”
话是这么说着，他的表情里却看不出一点遗憾，反而显得饶有兴趣，音调也跟着高了。
“请您随我到天台，稍等片刻，我会帮您安排出场地。”
主持人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指向舞台侧面的另一个出口。
天台上风大，挂在角落的一面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成为风力之大最直观的证明。
今夜满月，天空晴朗无云，一道月光投下，四周的屋顶的轮廓清晰可见。
酒馆占两层，在这之上的屋子暂且不知何用。整个建筑在当地的一众小平房中还算比较高，和远处的一座钟楼同高。
待他把木何送上楼顶，安置好围上来的客人，离开天台去做准备时，阿瑞斯便趁机溜到木何身边。
“风这么大，没关系吗？雷格恩会操控风，要不要……”
“不需要。”
木何直截了当地封住了他的话。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簪子，束起头发缠绕几圈，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捋一捋耳边的碎发。整理完了，便随意地坐在天台边上，背对着阿瑞斯，等主持人回来。
“你不相信我？”
半晌，她才转头向阿瑞斯道。木何语气毫无起伏，几乎听不出她是在疑问还是反问。
阿瑞斯站在原地，愣住一瞬。
风吹得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他的注意力被夺去，盯住簪子的尾巴出神。
只是在几秒钟的间隙里，风停了。那流苏也恢复了静态，像停止计时的钟摆。
“不……不是！”
他猛地梦醒了似的回过神来，连连摆手。
还要说什么时，雷格恩不知何时已经追上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往后拽，低声训道：“木何现在是焦点位，这么多人看着，有话下去再说！”
阿瑞斯手忙脚乱地被拉走，快要没入人群时，急中生“智”喊了一声：
“木何！你是这个！”
他笑嘻嘻地冲木何竖了两个大拇指，便被雷格恩拖走了。
能不能把话说明白，木何又看不见你的动作。
雷格恩扶额在心里吐槽一句，把阿瑞斯拉回原来的位置。
木何听着他被带走的声音渐渐消失，不知不觉间，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风声又起，她神情如常，思绪跟着风飘走，去想一些陈年旧事了。
——
好在之前和队长进来过一次，洛希对这个巨型工厂的地形还记得清楚。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在迷宫一样的工厂里弯弯绕绕，回到了赛莲被救出来的地方。
他抱着胳膊站在三米高的铁门前，考虑着怎么开门。
门后传出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动静不大，没人尖叫，现在应该没有在喂活人什么的。但是臭味不减，夹杂着腐烂的草腥味，从门缝里溢出来。
地板上有两道深色痕迹，延伸进门里，似乎是车轮反复碾压后留下的。边缘不知沾了什么，有些冒着油光的碎片和液体风干后的棕褐色遗迹。
洛希皱起眉头，紧闭双眼，阻止自己继续想象门后的画面有多么美丽。抬手作法，将魔法阵按到门上，准备开锁。
“嗯？”
法阵金色的纹路已经覆盖了整扇门，却不见有起效的反应，迟迟听不到锁被打开的响声。
天城底下还有我开不了的锁？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
几根未束紧的黑发贴着脸颊垂下来，洛希伸手捋一捋，向前一步，盯住这个造型简单的大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洛希犹豫地伸出手，轻轻一推。
嘎——
门应声而开。
“……”
如此机密的地方，没人看着居然不上锁。
“这人心大得堪比阿瑞斯了。”
他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被一扇门捉弄了。
自从洛希和队伍分开后，便总是诸事不顺。不是出门撞到头，就是踩到裙子差点摔跤。
他严重怀疑木何给他吃的不是变声药，而是寄宿着霉运的邪物。
——
主持人下去时，身边带了几个人，回来时只剩他一个了。
“小姐，考虑到您也许看不见……”
回忆起不久前木何神奇的正中靶心，他说这句话时都怀疑自己了。
“咳咳，您现在所面对的方向，有一座钟楼。那座楼到这里的距离，想必对于您说的四倍，只多不少。”
主持人清清嗓子，指向钟楼楼顶的尖角。他再次放大声音，也顺便向其他围观的客人讲解规则：
“在钟楼的最顶端，有一个球状的铜质装饰物——不知大家能否看清楚。我们不要求您射中铜球的正中心，只要箭碰到球，我将双手奉上这四张入场券。”
人们皆伸着脖子，踮起脚来，眯眼寻找夜空中那所谓的铜球。
钟楼屋顶上有那么一个东西，当地的人远远近近，各种角度下看过无数遍，都是知道的。但在这个有着“四倍距离”的地方，即使月光映照，那颗球的位置也只能凭记忆推测了。
“我的眼睛自然是比不上小姐的箭准头高。不过不必担心，我们派人前往钟楼，现在应该已经在屋顶上了。等您射中铜球，他们会发出信号。”
主持人拿出身后的弓箭，恭敬地交给木何，微笑着道：
“那么小姐，祝您好运。”
“不会吧……她当真能射中？”
“晚上风这么大，箭能不能直线飞过去都是问题吧……”
“喂，让让，你挡着我啦！”
“……”
木何习惯性保持的低存在感此时也影响到了来观看的客人们。
他们先是爆开了一阵低声的讨论，叽叽喳喳一会儿，见木何没有动作，主持人也不催促，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唯有风还在不止不休地拍打着人群，旗帜，还有人们的好奇心。
主办方给的弓……只是非常普通的木质弓。相比我常用的那把，难说能不能承受得住我的力量。唉，试试吧，如果弄碎了，还要麻烦队长赔……
木何在心里念叨几句，掂一掂弓的重量，象征性地向前走几步。在天台边缘停下，再次拉弓搭箭。
尽管变化细微，可见动作之间更多出一分力量感。她大概是要认真了，但不准备尽全力，默默地盘算了一下合适的力度。
月光温柔似纱，她的箭锋并没有因此变得柔和。一阵冷冷的逆风从木何的背后袭来，像一双无形的手，几乎是要把她推下楼去。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弓，箭，发尾，臂膊，全身每一处的轮廓都像带上了锋芒，染上了一层霜色。
箭的周身渐渐发出蓝灰色的光芒，在月夜里蓄势待发。
阿瑞斯觉得木何现在有一点不一样。
平时她就像一潭冰封的湖水，偶尔温暖起来了，便融化了冰，缓缓地流动一下。照常不变的是不起一丝波澜，湖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
嗡——！
比风更快，比刀锋更锐利——一道细细的白光骤然冲出，在夜幕里留下一线灰色的残影！
“……”
这换来永生的一箭消失得太快，快到让人很难与时间一词相联系，以至于似乎无人从那道光里走出来，还茫然地盯着箭飞去的方向。
“还给你。”
不知何时，木何已经放了弓，交还到主持人手上。
“现在能给我四张票了吗？”
主持人怔怔地拿住弓，缓缓地问出半句话：
“但信号还没有……”
“他们似乎还没准备好。不过，你看。”
木何伸出一根手指，指过头顶，示意对方往天空中看。
万里无云，几颗星星点在幕布上。天空也很安静。
“砰。”
砰！
一朵巨大的的烟花在身后的夜幕中应声绽开！
花朵高悬于月亮之下，散出细小的碎片，燃烧着慢慢地下坠。
木何站在烟火的光下，脸部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光与影默契地组合在一起，眉眼的线条清晰可见。
“那么先生，现在，可以给我四张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