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顶端开了几扇窄小得可怜的窗户。一点点月光挤进来,被铁栅栏分割成一块又一块。
比起大型牢房,这些隔间的确不似人用,更像是一座养殖场。
天花板上有一些奇怪的运输装置,暗夜里看不清结构。冲天的臭味闷在一方空间里,熏得人忍不住想要干呕。
洛希打个响指,引出三团火球充当光源,提着裙摆向最近的一个隔间走过去。
地面是如想象那般脏乱,踩在上面还有黏糊糊的感觉。
不过有一点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厂房里可以说非常空旷——四周围了一圈隔间,中间空出来了相当大的一片地方。
轮子的痕迹到这里就结束了,看起来是用来放置什么东西的。
洛希打开栅栏门,靠着栅栏站住,将火球扔过去。
所幸他没有往前再多走一步。
隔间向地下又挖了约莫五米,在他的脚尖前方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深坑。
洛希眯起金色的眼睛,盯住底下模糊的黑暗,一指挥下,三只火球便一同钻下去,四散开来,点亮了坑底。
他沿着坑边慢悠悠地踱步,微微低头,俯视坑底。
四条大小不一的白色蠕虫蜷缩在角落里,脊背上的尖刺下有一条明显的深蓝色血管。
贯穿身体的蓝线随着□□微弱地起伏,表明这还是个活物。
深坑中间的部分像小山一样堆起了粘着油脂的尸骨,混杂着变质了或者没变质的碎肉——墙根处还躺着两个新鲜的人头。
“呵……”
洛希绕完一圈,回到隔间门口。
一个隔间里能装四只,而光是这个房间便有大学二十多个这样的小隔间……且还不论这个厂房有多大,往上看至少还有三层楼。
他一边抬头望望天花板上的复杂的机器,一边往回走。略微一番猜测,无奈叹了口气,知道队长为什么把自己喊来了。
咕噜咕噜……
轮子滚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的,而且在飞快地逼近!
有人。
洛希没有避开的意思,定定地站在原地。
来者不善。
哐!
一声巨响,一个顶层开口的铁笼直冲冲地撞开门,又逐渐减速了滑进来,最后竟然刚好停在了洛希面前。
他眼底映出一丝冷光,待笼子停止滑动,微微抬眼,将目光投向大门。
灯亮,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咔咔咔咔……
天花板上的装置启动了,动作迟缓地降下一只粗钩子,垂进笼子里。
哗啦一声,那钩子从中吊起了一个同人一般大的动物——不,那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女人在被吊到天花板顶端时,如同从梦中猛地惊醒了似的,开始抓着脖子上的绳索尖叫。
也许是窒息的原因,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直到被装置移动到刚才洛希看过的隔间。
洛希眼睛都不眨一下,静静地观看这场“精心准备”的表演。
在女人挣扎的力气即将耗尽时,勒住她的绳子忽然懂事地断开了。她的气管被解放,终于能够没命地放声尖叫起来。
现在。
女人下坠的一刹那,洛希抬手起阵,坑底出现阵眼金色的微光!
“晚上好——”
小美人儿,是吧。
洛希在心里接了一句。
赛莲之前被维兰特的这句话荼毒不浅,抱着木何的胳膊念叨了好久,直到雷格恩要和她说正事时才停下。
维兰特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洛希身后,还擒住了他起阵的手。
洛希非常配合,丝毫不挣扎,及时停手。
女人则直直的掉进坑里,在一阵逐渐失去气力的惨叫声过后,坑底只剩下黏腻的杂音。那几只虫子大概是开始享受它们的“宵夜”了。
他感到维兰特的另一只手正在顺着自己的脊背爬上来,不禁眉头一皱,恨不得偷偷翻个白眼。
“小姐,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维兰特的脖子和蛇一样灵活,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将头转到洛希脸侧,贴着他的耳根问道。
“……”
洛希坚定地目视前方,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家伙的脸。半晌,他忽的收起了一切情绪,转而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如同在小天城时那般微笑着道:
“底下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
奈特里格,城中小道。四个人一起在回程路上走着。
“拍卖会……还在后天。明天先继续收集情报吧。”
雷格恩简单扫一眼邀请函上的信息,便一张一张分给其他人。
“哎,雷格恩,你看这个地址!”
阿瑞斯跑到雷格恩身旁,指着一行小字给他看。
“这里不就是赛莲上次被抓去的地方吗?”
他又跑回去,指给赛莲看。
赛莲低头,双手捏着硬质的邀请函,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但实际上,自从他们进入那个地下市场时,她就一直处于半掉线的状态。
“赛莲……?小莲?”
阿瑞斯见她没反应,弯腰喊她她也不应,急得连连在她耳边打了几个响指,倒着走的同时屁股还差点顶到了前面的雷格恩。
“啊。”
她突然一抬头,眨着眼睛恍惚地寻找目标,但阿瑞斯已经把他的邀请函放下去了。
“你在想什么?从我们下去开始就注意力不集中了。”
雷格恩把阿瑞斯推到木何那边去,叹一口气问道。
她刚刚在看什么,维兰特的名字?不会真受刺激了吧……
“……”
赛莲又低头去看那张邀请函了。
雷格恩也不急,同她盯着邀请函看。烫金的印花在月光下显出醒目的色彩,将维兰特的亲笔签名包装得仿佛真是一位贵族。
说来也怪,维兰特若当真做得出长生不老药,奈特里格的皇帝竟然对永生没有兴趣,也并未因此授予他爵位之类的,反而求助天城……
“队长。”
赛莲也许是组织好语言了。
“洛希……他是不是说过,那个维兰特,真实年龄应该有七十多岁了?”
她举起邀请函,对着天空,从镂空花纹的空隙里望着月亮。
“是。奈特里格地区的原住民是寿命极短的精灵族。及时现在人类数量已经过半,整体的平均寿命仍然只有五十岁。”
雷格恩仰头,也去看那月亮。
“对于这里的普通人来说,他的确活得有够久了。”
“我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
赛莲从小天城下来这一路,任务之余已经问过许多老人了。小天城里的老守卫,唐国中药铺的老板,奈特里格郊区的寡妇……她觉得老人家们活得久,也许他们见过爸爸妈妈呢。
其实她也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了,只记得母亲的脖子上有一颗红痣。
母亲带着小时候的自己走过许多地方,就像羽卫在大陆上四处执行任务一样。
现在离开小天城已经有一段时日,她即使知道找人这件事如同大海捞针,但比起刚到小天城时,还是隐隐觉得自己在离答案越来越远。
心里涌现出一丝不安,记忆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多了几分迷离。
“你去问吧。”
雷格恩轻轻拍一下她的脑袋,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
“后天,听我指挥,我会为你创造机会的。”
不久前,第一羽卫队把她从天河下游背回来时,她就问过这个问题了。
“你们见过我的爸爸妈妈吗?”
问她为什么愿意留下来时,她也是同样的回答。
赛莲提过几次,他听出来个七七八八。不仅仅是她的父母,她十四岁之前的几乎所有记忆,都在一场高烧中模糊了。
诺菲说这孩子怪可怜的,始终没放弃寻找父母。
木何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阿瑞斯和她说话,她不怎么肯搭理。
自从眼睛失明后,她的其他感官都锻炼得异常敏锐。赛莲在前面说的话,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阿瑞斯看她也不说话,便也闭嘴了,一个人在最后面灰溜溜地跟着。
“你说过你……是在天河河边被发现的。”
木何忽然开口了。
“有没有试着沿着河往上找过?”
天河还怎么往上找?再往上就是天城了,天城里住着的都是神,哪里是凡人进得去的地方?
阿瑞斯好奇地凑过来偷听。
“找过。”
赛莲回头,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但我每次都会迷路,然后只能原路返回。”
第一次去找,那还是她刚被海莉阿姨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刚醒便独自一人跑了出去。
天还在下着暴雨,沿着泥泞的河岸一路向上,结果还没走出百步,被海莉阿姨找到了。海莉阿姨举着一把破伞,踉踉跄跄地追过来,除了头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她想说话时,才发现嗓子坏了,抓着海莉阿姨的衣服急得掉眼泪。
雨水吞没了她的眼泪,回想起来那个表情一定很难看。当时不知海莉阿姨也是个哑巴,只记得她一句话也没说,便把自己背回去了。
海莉阿姨也算是个寡妇。总之,赛莲在那三年内没有见过她丈夫。她一个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不过因为母亲是哑巴,两个男孩都不大会说话。海莉阿姨做点杂活,养几只家禽,安安静静地度日。
于是两个哑巴就这样住在一起了。
后来安医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赛莲的嗓子治好了。
“你恐怕是已经到天城边缘了吧。”
木何想说什么又打住了。
赛莲像是发现了什么,睁大眼睛问道:
“天城……是什么地方?我们的总基地……不是在小天城吗?”
“贯穿整个大陆的天河,发源地就是天城。小天城落在天城底下。”
雷格恩抬头望一下天,解释道。
“天城……我知道的仅限于书面知识。如果你想了解更多,回去问问梅拉校长,她或许能告诉你。”
世界诞生之初,结构简单,管理世界运行秩序的事,一直是创世神本人在亲力亲为。
当世界逐渐变得丰富多彩,管理也变得复杂起来。
创世神正在处理异化体的事情上疲于奔波,便选出了一批死者,化其灵魂为实体,将世界运作的一部分权利交给了他们。
天城位于凡世之上,正是这些神居住的地方。创世神设下门锁,将其与凡世隔开。天河发源于此,也是除大门以外唯一与凡世相连的通道。
“那里一般人上不去,也难怪你会迷路。”
雷格恩结束了讲述,稍稍转头,去观察赛莲的表情。
赛莲的眼神又不知飘到了哪里去,盯着天上的月亮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