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天边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朝着阿瑞斯的脸直直地撞上来。它漆黑的羽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逼近至阿瑞斯眼前了,他才弄清楚乌鸦的位置。
“哇!”
他胡乱地伸手去抓,结果指尖碰到那乌鸦的羽毛时,又触电似的猛地缩回手去,只能连连后退,狼狈地向雷格恩求救。
木何只等他叫完了,虽面无表情,却好像是故意看热闹,吹一声响亮的口哨,把乌鸦唤回去。
乌鸦乖巧地落在木何的手臂上,优雅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雷格恩默默地感叹,洛希讨厌木何的鸟不是没道理的。这乌鸦虽看着像什么不祥之物,但它们不仅通人性,还懂得如何捉弄人类,叫人无可奈何,除了木何本人,谁也管不住。
“它这是喜欢你。”
她轻轻地抚摸乌鸦油滑光亮的脊背,背对着阿瑞斯说道。
阿瑞斯当即一愣,眼神都直了。
“队长,小天城的消息。”
木何把乌鸦放走了。
那乌鸦掉头往回,走时还不忘再吓唬阿瑞斯一下,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校长让我们完成任务之后,马上回去一趟。”
“有急事?”
雷格恩懒得管阿瑞斯,只瞅了他一眼便转而去办正事。
“不完全是急事。小天城来了个奇怪的人,他不是羽卫,进不来,便一直在关口那里……蹲守。”
“只是蹲守?”
他目光一斜,捕捉到木何的犹豫,紧接道。
“……”
木何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默默分析刚传来的消息。
“那个人身上魔力很强……据说头顶还自带了一片诡异的黑气,尽管他无法进入小天城,但堵在关口,其他羽卫们现在也不敢出去。”
“那……梅拉校长呢?”
小天城里的学校校长受过创世神的特意嘱托,创世神离开后,代表其对小天城的各类大事进行定夺,同时也是小天城一道坚实的后盾。梅拉校长德高望重,在十七岁时便能敲响开世古钟,最终被推上了这个位置,一坐就是六十多年。
老校长如今年事已高,尽管看上去身体还算十分硬朗,能跑能跳,但至少第一羽卫队的几个人都很清楚——可现在的梅拉校长,若当真遇到什么事,说不准能否镇得住场。
“校长去交涉过了。对方不肯报上姓名,只说是来找人的。”
木何说着,又停住了,断断续续的话语里透露出一丝犹豫。
他们一行四人的脚步声被晚风卷走。
走在桥上时,脚底会传来河流的哗哗细鸣。河水奔跑,冲刷着岸边的青苔,惊扰了一些栖息在河滩边的动物。
雷格恩静静地听着,等她把话说完。
那只会传音乌鸦是木何私有的,说的话也只有木何能听懂。既然是通知公事,小天城那边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告知身为队长的他,或者所有队员?
“找谁啊?”
阿瑞斯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了头,凑到木何身边,诚心诚意地发问。
“……”
木何隔着眼罩和他对视,僵持一会儿,见他好奇心不减,只好撇过脸,慢吞吞地开口道:
“找……我。”
“什么?谁找你那么大阵仗?”
阿瑞斯立刻把记忆中自木何入队以来,他们可能都惹到过什么人全部想了一遍。
他掰着手指头数数,却发现手指不够用,疑惑地抓脑袋,认真地替她分析。
“我们的仇家应该不多吧?最近的也只有维兰特这个家伙?他追到总部去了?不不不,不对……”
不,不是找她。
水流温和地拍打着岸边的卵石,激起一点微弱的水花。
木何不擅长撒谎。
她平常的话不多,且大多词句简单,内容都是实实在在的信息。自然,她说谎时,便很难发现端倪。但雷格恩是个例外——他在某些方面的感觉异于常人,比如他认定木何此时正在说谎。
——
砰!
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地,洛希又被门框撞了头。
还是带有精致豪华的大量雕花装饰的华丽版门框,和之前几个都不太一样。
“维兰特——社长,衷心的建议。”
加上声音已经彻底变化,洛希不想再说多的话,更是无力抱怨。
“加高你的门框,拜托了。”
被带过来的一路,洛希还仔细观察过了这栋建筑的设计。并非是他本人身高的原因,所有的门都比正常情况下矮了一截……
若要论具体多高,和维兰特的个子倒是刚好差不多。就连他找来打下手的劳工,也都是清一色的矮子。
“那要请小姐委屈一下了。”
维兰特皮笑肉不笑地耸耸肩,手中的力道不见减轻,将洛希拽了进去。不知是不是洛希的错觉,他总觉得维兰特在“小姐”两个字上加了一点难以察觉的重音。
维兰特反手锁上门,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
角落里传来一声短暂的嗡鸣,发黄的灯便一一亮了起来,东一个西一个的,将房间的每一处都塞满了灯光,连灰尘的影子都无比清晰。
这似乎是一间实验室。
圆形方形的瓶瓶罐罐整齐地码放在柜子里,有些看上去已经空了,里面的液体蒸发得只剩一层硬皮。
桌面上残留了不少陈旧的痕迹,颜色深深浅浅,也有新留下的不明水痕。但那些奇形怪状的仪器却是擦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经常使用。
室内的空气相当浑浊,可以说是一股怪味。仔细一看,只有墙头有一排窄窄的通风口。甚至这里的墙体也是其他房间的两倍厚。
维兰特扯着手铐,随手把洛希扔到墙边后,开始去翻找他的瓶瓶罐罐。
洛希一个不稳,被甩过去时后背猛地撞到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响,牵带着旁边的桌子也被碰得歪了头。
他束好的头发被拉扯地松散了,落下几撮乌黑的碎发垂在脸边。裙子不知何时撕破了一角,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皱着眉头,闭上眼睛,低头缓一会儿。
听到维兰特那边玻璃瓶的碰撞渐渐弱下去了,抬起头,索性靠着墙,放松地坐下。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维兰特晃一晃瓶子里粘稠的不明液体,依旧端着那副假惺惺的口气。
“……”
洛希还未习惯这个女声,此刻更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你不是奈特里格人。是从哪里来的?”
维兰特对着灯光比对,找到了需要的药剂。
他随便拿了个目测干净的小试管,一点一点地将那些透明或不透明的溶液倒进去,轻轻地摇晃试管。
“今年多少岁?你看上去很年轻呢,小姐。”
维兰特仿佛不在意洛希的沉默,又或者是不需要他的回答。
“恐怕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问这么多有用么,社长大人?”
也许是最后一个问题过于扎耳,洛希终于忍不住反问了。
“还有,刚见面就问女士的年龄,是否有些太冒昧了?”
“哦,非常抱歉。”
维兰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手里的动作忽然一停,目光转移到用过的药剂上。他确认一遍,想起了些什么,放下了试管。
“不过,无名氏小姐,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移步到另一个柜子前,中途转头对洛希一笑。
“小姐可比那些‘饲料’有能耐多了。我精心调制的迷药竟然对你无效——真是遗憾,你错过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梦境。”
“饲料”?
啊,恐怕是指地窖里用来喂虫的人吧。可惜,听维兰特的意思,那些人恐怕要一睡不醒了。
“比起我,社长先生。”
洛希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
“你的真实年龄更令人好奇吧?”
“我么?”
柜子的最顶层,是一些极其小巧的玻璃瓶。瓶中盛着一点蓝得发黑的粘稠液体,用软木塞封住。
维兰特挑出一个,拔开塞子,将那东西加到试管中。
诡异的蓝色立刻在试管中绽放开来,侵略性地染透了所有液体。
灯光昏黄,那颜色愈发浓郁,在管底悄无声息地翻滚起来。
洛希金色的眼睛微闭,盯着配出来的药逐渐变色,直到维兰特摇晃着试管一步步靠近,逼近至他的面前。
“小姐,我说过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维兰特踩上洛希破开了的裙摆,径直单膝跪地,忽然和他的脸贴得极近。
“或许,你能看出些什么。比如那些虫子是什么东西,比如我究竟多少岁,又比如——”
他缓缓凑到洛希耳边,一只手轻轻拨开他散落的长发。
“你为什么会被选中。”
“……”
洛希的秀气的眉毛几乎绞成了一团,尽力平复心情。
刚才在底下施法救人的那一幕,想必是被维兰特看到了。
不,并非碰巧……是他有意为之。为了试探我是不是……
思绪绵延之时,克里克沉眠的脸刹那间闪过洛希的脑海。
前第一羽卫队队长,克里克。如果我的猜想不错,他——以及其他队员的失踪,和维兰特脱不了干系。
——
酒馆天台。
送走了拿下四张邀请函的木何,主持人正准备收场,把上来围观的客人们恭恭敬敬地请回去。
“好啦,女士们先生们,这场比赛已经结束了——”
天台上的冷风渐渐吹熄了人们的热情,喧哗声淡下去,惊叹的话语也开始转化为下一件奖品是什么的讨论。
“请等一等,主持人先生,别这么着急结束呀。”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的奖品不是有五张邀请函么?”
主持人停下动作,转身看去。
少年披着一件深色的旧斗篷,兜帽的帽檐垂下来,把上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的,隐没在阴影里。单看身形,像十几岁的年轻人。宽大的帽子下,一缕金色卷发从黑暗的缝隙里露出来,跟着风轻轻飘动。
他看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周围一圈没人了,才确定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在和他说话。
“你说的不错,这位客人。”
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玩的小少爷,主持人晃晃手里的弓,笑眯眯地回答他。
“但是今晚的客人里,似乎没有比刚才那位小姐更厉害的了。”
“真的吗?”
少年的疑问过于真诚,主持人还以为他是不够尽兴,摇摇头应付一下,刚想说让他下楼去看下一场比赛,少年的语气却忽然变了。
“如果……我也能射中那座钟楼上的靶子。先生,你能把最后一张邀请函给我吗?”
主持人转头,少年的兜帽被风吹翻,完全露出了一头金发,发梢随着夜风在空中打旋。
他自信地向主持人伸出手,红宝石般的瞳孔在月光下透出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