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赛莲坐在桌前读书。
这本书是关于羽卫历史的,尽管已经读完一半,赛莲仍觉得其内容相当无聊。海伍德师傅更是懒得与她讲,把剑术教完后,便把这些书一股脑丢给了她,让她自学。
不过并非所有的老师都不讲这些。听雷格恩说,洛希似乎就是专教这种书面知识的。在他来到这里以前,对于天城的传说,或者创世神的故事都格外了解。
阿瑞斯曾经问过洛希,这些事情都是如何得知的,他就开玩笑似的回答是小时候母亲讲给他听的。
呼……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卷得书页哗啦啦地翻动,吹进来几片不堪摧折的叶子,打在面前的旧书桌上。
紧接着,月光渐渐地被遮去,窗下陷入一片黑暗。微弱的烛光也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好不容易才等风过去,重新燃起。
赛莲小声打了个喷嚏,捋捋头发,站起身来,抬头去寻找月亮的身影。
今天是难得的满月,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把月光尽数包裹了。
银灰色的月光艰难地在乌云间寻觅一丝缝隙,从零零散散的小孔洞里穿出来,变成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线,连接夜空和大地。
赛莲愈是盯着那月亮,愈是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好好的月亮,可偏偏被那几朵云给挡住了。
“要是队长在这里,说不定能造一阵风上去,把云啊雾啊都吹走呢?”
雷格恩用风,赛莲没见到过几回。真正回忆起来,队长也只有在对付无素女的时候用过一次。但阿瑞斯平时路上闲聊,没少跟她吹他们两人的魔法有多么神通广大。
阿瑞斯经常说,以前,他一使出地狱火,雷格恩就把风刮起来,火便跟着风烧得牛蛇鬼神灰都不剩……
想到这里,赛莲还真觉得想见识见识了,转身下楼去敲门。
咚咚咚。
开门的人是阿瑞斯。
“咦?你找他啊?”
阿瑞斯挠挠头。
“他回来没多久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但应该快回来了吧,已经有一会儿了。你找他什么事?”
赛莲听他不在,想了一下,摇摇头。
“没什么事。我去楼顶看看。”
“喂——楼顶风大——小心着凉啊——”
阿瑞斯见她一副准备好做什么的神情,拖长了调子大声叮嘱她。
“奇怪……”
他看着赛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正想她要做什么是,疲惫的脑子不够用了,打了个哈欠,衣服也不换,回头倒下去睡觉。
“我的力量和队长不一样……但或许可以试试看。”
在奈特里格,这家旅社是为数不多的平顶房。楼顶是一片空旷的平地,站上去可以俯瞰到不远处的城镇。
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大多数羽卫在拿到剑之后,很快就能摸索出自己的魔力类型。比如队长雷格恩会控风,阿瑞斯能控火,木何擅长凝冰。但赛莲一直以来都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力量是什么。
海伍德师傅说,想要将力量发挥到极致,必须对之有深刻的理解。赛莲学东西快,海伍德认为这个问题暂时不重要,便没让赛莲多注意这点。等到能教的都教完了,海伍德师傅才想起来,这东西他好像也没法教。
“没办法,就是纯靠自己悟。说实话,就连我自己在这方面也不见得有多精通……刚开始学时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能力的,这么多年了,也记不清了。”
赛莲闭眼运转魔力,召出剑来。
嗡——
她手一挥,剑身横着一转,漂浮在半空中。赛莲不禁再次细细打量起这把剑。
剑柄上的花纹相互缠绕交织,简洁而有力的曲线和剑散发出的光辉很是相称。只是这种光太弱,若隐若现的仿佛快要平息掉,和刚从剑池中拿出来时相比,已经淡下去了许多。
唉,看来海伍德师傅说的是真的。羽卫的力量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下能达到极点:
第一种,在羽卫新生时,也就是被创世神选中的那一刻,魔力会经过一段短暂的鼎盛时期。魔力最强的时候,羽卫的额头便会出现一枚发着光的鸣结印。
尽管力量在刚刚诞生时是最强的,仍然有许多新生羽卫掌握不了用法,或者意识不到魔力存在,因此在小天城的人赶到前,便死于异化体之手,早早夭折了。
第二种,则是在羽卫运用力量成熟后,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靠自身操控力量,实现魔力的爆发,使力量达到最高峰。同样,此时眉心处也会浮现鸣结印。
但想要实现这种情况,条件无疑是及其苛刻。根据赛莲目前读了一半的历史书,做到力量爆发的羽卫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剑身的微光映在赛莲眼底,她想起了阿瑞斯的镰刀和木何的弓。
他们的武器都散发着令人羡慕的力量气息,一拿出来便能吓退异化体三分。再看看自己的剑,赛莲感到有一点失望。
果然诺菲姐姐和我比试时放水了吧……
她沮丧地把剑放下来。
一个深呼吸过后,赛莲双手握住剑柄,眼睛死死盯住剑身,猛地发力,垂直向地面一刺!
嗡!
——
“哎,你跑哪里去了?小莲刚刚找你呢。”
阿瑞斯被开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眼。
“给小天城那边回了个信。”
雷格恩脱下外套,扔在椅子上。
“她有事?”
“好像有,但没说清楚,刚才跑到楼顶去了。”
阿瑞斯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整齐的床单被子卷得乱七八糟。
雷格恩听完,往窗外看了一眼。乌云仍遮着月亮,黑压压的一片。思索一阵,重新披上外套。一起身时,窗户外骤然灌进来一股强风,横冲直撞地穿进房间。
“阿嚏!阿嚏!阿嚏!”
阿瑞斯连打三个喷嚏,瞌睡也被吹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被子抱怨道:
“关窗户啊雷格恩!这才春天啊啊啊,你要冻死你的队员吗!”
“别吵。”
雷格恩定在窗前,任风粗暴地直击面门。他像是在观察什么看不见的事物般,默默地注视风来的方向,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风声呼啸,裹挟着几片落叶毫无章法地狂奔。那些夹杂在风里的尘埃沙子,仿佛被赋予了什么神秘的力量似的,划过脸颊时都如同刀割,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迫使雷格恩微微眯眼。
“这不是自然的风。”
雷格恩伸手,捏住气流中的一片树叶。
树叶在他的指尖不安分地颤动,试图挣脱雷格恩的掌控。他稍稍用力捏紧,叶子反而涌动地更加剧烈。
“风里……有法力。”
“什么?你说这里除了你还有人会造风?”
阿瑞斯抓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个脑袋,喊道。
“不可能吧?这家旅社好像只有我们啊?”
雷格恩见那片叶子有些蹊跷,手轻轻一松,将它放走了。树叶立刻脱离了束缚,几个翻滚又融入了风中。
“这力量跟我不一样。赛莲在哪?”
雷格恩话音刚落,想起来赛莲在楼顶。
“我说了她在上面……喂喂喂!雷格恩!关窗户,关窗户啊!”
阿瑞斯眼睁睁看着雷格恩从窗户前离开,坚定地转身走出了房门,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
越靠近楼顶,魔力便越强。
雷格恩登上楼顶的那一刻,巨大的气压差点把他压回去。
楼顶,赛莲背对着他,正附身按住她的剑,身下一个魔法阵缓缓旋转。
剑已经深深地扎进地里,形成一个法阵的阵眼。裂口处源源不断地溢出银白色的光,强大的气流从阵眼处喷涌而出。
法阵的纹路和雷格恩用的那一套有些相似,但其中掺杂了另外几种混乱的元素,导致这个阵法运转起来也是几近失控。
赛莲死死地按住剑,还在不断地向法阵输入魔力。
不,不对,这太奇怪了……完全不一样……
两股力量在阵眼处疯狂地拉扯,谁都想争得法阵的主导权。赛莲的脑子和这法阵一样混乱——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正在使用的是哪种魔力,只能暂时盲目地强加力量,试着压制住不受控制的剑。
“把阵撤了!快!”
眼看赛莲快要压不住了,雷格恩欲上前去拦,奈何风力太大,即使脚尖正抵着法阵边缘,也一步都无法再靠近。
然而他的声音被风绞碎成了断断续续的杂音,传到赛莲耳中时已经完全失真。
她大概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一边压着剑,一边艰难地回头。
队长……?
他说什么?
耳朵里只有风声。
周围的树剧烈的摇晃着,都弯曲成一个极限的形状,甚至有些承受不住风力的,已经咔嚓一声折了腰,上半段还吊在风里飘着。不少不够高大的小树灌木更是被连根拔起,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赛莲努力地辨认雷格恩的口型,还是听不清他说话,只能摇头表示听不清。
雷格恩见她没有停下动作,刚想一咬牙冲进阵里,谁知赛莲一个不注意,没压住剑,法阵又骤地扩大一圈,逼得他不得不后撤一步。
楼顶角落里搁置着的几只陶土花盆,终于经不住气流的攻击,砰地一声炸成碎片,被风带到半空中,生生变成了移动的刀片。残影在空中乱舞,好几次擦着赛莲的身体飞过去,险些划伤。
边缘老旧的围栏也撑不住被剥离开来,零零碎碎地裂成一块块,跃跃欲试地腾着身子,即将加入到狂风中。
地面上法阵的纹路愈发清晰,雷格恩的目光在阵上飞快地游移。
云,树,花,鸟……还有……
他渐渐认出了一些熟悉的图案。一些他的风魔法法阵的图案。
赛莲这是在模仿……我的风么?
雷格恩瞳孔收紧,赛莲的背影在眼中微微晃动。
冷得凌厉的光从她的身下打出来,将赛莲的影子刻画得无比精细,发丝翻动的线条都被分明地印了出来。
月光虽被隐去了大半,不知为何在此时忽然更加明亮,刺穿了乌云,似是要与剑下的阵眼连成一线!
嗡——!
一只青色的法阵霎时从中展开,瞬间覆盖住赛莲的白色法阵!
雷格恩冲进阵里,在内部打开了他的阵法!
他的法阵中立刻升起一阵强劲的飓风,分成几股,直穿云天,插在赛莲纷乱的狂风之中。
赛莲仍不敢松手。魔力的运动太乱,她现在很难确定放手后风会不会停,阵能不能真的消失。
“赛莲,把剑拔了!你不可能同时操控住两种力量!”
雷格恩手撑着地面维持阵法,再一次向赛莲喊道。
赛莲这一次终于听见了。她急促地喘着气,回头时却向雷格恩投去犹豫的目光。
她不敢,不敢拔剑。
按常理来说,起阵时以剑成阵眼,拔剑后法阵自然会消失。但看这风愈演愈烈的架势,赛莲能明显感觉到法阵正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
光与风的力量在身体里乱窜。几滴冷汗滑落,随即也立刻被风吞噬。
一丝月光在此刻显得有些刺眼,她感到有些晕眩。
“松手!”
雷格恩手底又一股魔力注入,迅速扩散到整个法阵。青色法阵里的风立即变得更加凶狠,将四周的乱风死死咬住,慢慢地压下了银白阵法的势头。
“你把阵撤了,我来镇住风!”
赛莲的手和剑一同颤抖着。
青色的纹路慢慢地渗进她的阵眼,白光中开始混杂了几丝不一样的光芒。
她脱力似的跪倒下去,手还握着剑柄,低着的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扎,深深地埋入双臂间。
“赛莲!听得见吗!”
雷格恩急切地呼唤,却不见她的头抬起来。
轰!
刹那间,赛莲猛然起身,侧身将剑从阵眼中拔起来!